她脑中轰然一响。
父亲临终前那绝望的一幕,此刻无比清晰。
他枯槁的手紧抓着她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银镯内侧的纹路。
那三道刮痕,竟与此刻银印边缘的缺口,严丝合缝。
萧景珩佩玉相击的清越声响,停在了五步之外。
沈知意迅速将滚烫的银印塞入袖袋。
护字咒印骤然发烫,几乎要灼穿衣料。
电光火石间,金光自袖中一闪而逝。
她眼角余光瞥见柳如烟藏在裙摆下的小动作。
那宫女正用脚尖,悄无声息地将那柄银茶匙往萧景珩将要踏足之处拨去。
更鼓声敲响了第二下,沉闷而压抑。
沈知意毫不犹豫,挥袖扫落了桌案上的砚台。
浓黑的墨汁泼洒而出,瞬间在地面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
她趁势抓起地上的银茶匙,转身便向后窗疾奔。
柳如烟的尖叫与萧景珩饱含怒意的低吼,几乎同时在书房内炸开:“拦住她!”
纵身跃出窗棂的刹那,沈知意目光死死锁住银茶匙的柄部。
其上,一行细小的文字在幽光中倏然浮现。
那是父亲的笔迹。
比当年战场上那封绝笔信上的字迹,还要清晰,还要刺目。
“银纹尽处,可断龙脉”。
心头剧震,护字咒印的金光在这一刻陡然熄灭。
远处,子时的梆子声幽幽传来,一下,又一下。
那声音,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冬日里,为父亲送葬时听见的丧钟,冰冷而绝望。
沈知意重重跌入寝殿冰冷的青砖地面。
银茶匙脱手而出,在地上磕出一串清脆至极的声响。
手臂上的护字咒印,其金色纹路己疯狂蔓延至肘部。
灼热的痛感传来,那金纹仿佛熔化的金液,正在她皮下奔涌流动。
她急忙扯下半幅鲛绡帐幔,用力缠裹住小臂。
丝帛甫一接触到咒印,便腾起丝丝缕缕的细小青烟,伴随着微弱的焦糊气。
“丙辰年冬至……”
她低声念着,银茶匙柄上那块暗红色的血痂,竟在此刻突然剥落。
碎屑飘飞,恰好落在手臂的金色咒印之上。
惊变陡生!
金色纹路触及血痂碎屑,竟立刻被腐蚀出密密麻麻、蜂窝一般的孔洞。
沈知意瞳孔骤然紧缩。
父亲临终前,拼命抓着银镯往她掌心按压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那时,老人干裂的指甲缝里,分明嵌着的就是这种黑红色的碎屑!
不远处的多宝阁方向,传来机括弹开的细微轻响。
一本《六韬》兵书,竟从一堆宫规典籍之中自动滑了出来。
陈旧的羊皮封面之上,赫然印着一枚干涸的血指印。
书页无风自动,哗哗翻至“血祭”一篇。
泛黄的纸页上,是父亲龙飞凤舞的批注:“银纹为引,血脉为钥”。
殿外,铠甲碰撞之声骤然密集。
无数火把的光芒穿透雕花窗棂,在殿内墙壁投下幢幢跳动的人影。
沈知意贝齿紧咬,猛地咬开自己的中指指尖。
殷红的血珠,一滴滴落在银茶匙上镌刻着北疆文字的部位。
血渍仿佛有了生命,沿着那些诡秘的纹路迅速游走。
渐渐地,血色勾勒出一幅令她窒息的画面。
那是十二年前,父亲咽气时的最后场景:
先帝那双绣着龙纹的黑靴,重重踏在沈府高高的门槛上。
空气中,松烟墨特有的苦香里,浓烈地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父亲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滚烫的血雾喷溅在她腕间的银镯内侧。
不多不少,正好形成三道深深的凹痕。
那位置,与此刻她自己掌心被银印烫出的血痕,分毫不差!
“搜!一寸一寸地搜!连瓦片缝隙都不能放过!”
萧景珩的声音穿透了三重宫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他佩玉碰撞的叮当声里,还夹杂着柳如烟刻意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银茶匙,重重按在了那本《六韬》兵书的血指印之上。
异变再生!
茶匙上的北疆文字陡然大放光华,一个个从器物表面浮至空中。
它们迅速排列,竟组成一条闪烁的文字锁链。
锁链的一端连接着银茶匙,而另一端,则径首连向了她腕间那道灼痛的咒印!
庭院之中,火把骤然亮如白昼。
柳如烟被一群侍卫簇拥着,正站在光线最明亮之处。
“奴婢……奴婢只是看见太子妃娘娘,手里拿着这个……”
她颤抖着掀起自己的衣袖。
其腕间一道狰狞的红痕,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银色光泽。
那红痕的纹路,竟与沈知意手臂上那道护字咒印的纹路,如出一辙!
一条细细的银链从她袖中垂落下来,链子末端,赫然沾染着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渍。
萧景珩那双踏着玄色锦靴的脚,重重碾过了地上的银链。
绣着暗龙纹的靴尖,最终停在了寝殿高高的台阶之前。
沈知意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与殿外更漏滴落的水声诡异地重合。
子时的水滴声,带着彻骨的寒意。
就在此时,那本《六韬》兵书突然“啪”的一声自动合拢。
银茶匙,被稳稳地夹在了记载着“破阵”之法的章节之中。
“殿下!”
柳如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身体踉跄着,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
她衣领大幅度滑落,颈侧那道完整的、被银链灼出的伤痕,清晰暴露。
“那本书……那本书会伤……”
她的话音未落。
寝殿门缝之中,骤然溢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金光如蛇,瞬间缠上了柳如烟的脚踝。
宫女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台阶上翻滚了下去。
萧景珩一脚踹开殿门的刹那,殿内烛火摇曳。
沈知意正将自己渗血的掌心,死死按在袖中那枚银印的缺口之处。
鲜血,源源不断地灌入银印古老的纹路。
刹那间,兵书再次哗啦啦自行翻动,首首翻至最后一页。
原本空白的末页之上,竟赫然浮现出一幅动态的画面——
画面中,赫然是当年的先帝。
他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刀。
而那银亮的刀尖,正不偏不倚地对着一个幼年孩童的心口。
那个孩子,分明就是年幼时的萧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