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穹顶的裂缝。
光线在尘埃弥漫的密室中,投下如同蛛网般破碎的光痕。
沈知意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青铜灯台碎片上。
后腰的伤口撕裂,渗出的血珠,在地面氤氲的紫金雾丝中,竟凝成了一颗颗奇异的光点。
这些光点,仿佛拥有生命。
空气中,铜锈的腥气与浓郁的血腥味疯狂交织。
那些细小的光点,竟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向斑驳的墙壁。
光点所过之处,墙上密密麻麻的北疆咒文被逐一点亮,狰狞而诡异。
“别动。”
萧景珩的声音嘶哑,他手中长剑的锋刃,还冰冷地抵在她的颈侧。
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左肩的铠甲,早己裂开狰狞的口子。
此刻,紫金色的血液正顺着剑脊的血槽,一滴滴坠落。
血液与地面的血雾甫一交融,便发出“滋滋”的细碎爆裂声,令人心悸。
沈知意猛地抬手,死死抓住了他持剑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铜镜碎片,仿佛受到无形巨力的牵引,骤然呼啸着拼合,化为一面完整的巨大圆面!
镜面光华流转,清晰映出十二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冬至夜——
沈将军双膝跪在冰冷的龙纹地砖上,他胸口插着的银刀,与不远处先帝手中紧握的襁褓,形成了一个无比诡异而令人窒息的夹角。
婴儿凄厉的啼哭声中,老人猛地喷出一口血雾。
那血雾,不偏不倚,同时笼罩了龙榻之上的两个襁褓。
“看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间的伤口。
“那个空着的襁褓上,绣着的狼首图腾,和我父亲旧日战甲上的沈家族徽,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铜镜“轰”的一声,再次炸裂!
无数碎片在空中狂舞、重组,这一次,映出的竟是钦天监那间幽暗的密室——
柳如烟那张阴鸷的脸庞,正将一条银链缓缓浸入漆黑的药碗之中。
链尾沾染的丝丝鲜血,在汤药里迅速晕开,如毒蛇般蔓延。
画面之外,婴孩的哭声突兀地响起,那哭声,竟渐渐变成了萧景珩自己幼时的声音,带着惊恐与不安:“当年我喝的安神汤……里面……”
“闭嘴!”
萧景珩怒吼出声,挥剑猛地斩向那令人作呕的幻象。
剑气凌厉,却诡异地穿透了虚幻的画面,重重击碎了他们身后一根巨大的青铜灯柱!
灯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露出了藏在基座之下的一卷染血的羊皮纸书。
那褪色的字迹,在紫金血雾的映照下,竟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双生为祭,血脉为引……”
沈知意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血书。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她后腰的伤口,几滴鲜血飞溅而出,恰好落在了那张脆弱的羊皮纸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本己干涸的墨色字迹,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缓缓蠕动,重新排列组合!
最终,它们排列成了她无比熟悉的笔迹——
这十二年来,她每个月都会收到的所谓“家书”,原来,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沈将军用字身咒力,一字一句写就的契约条款!
萧景珩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他痛苦地按住自己剧烈抽痛的太阳穴,那些被尘封的童年记忆,此刻如开闸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五岁那年,高热不退时,他恍惚间看见的银链反光……
柳如烟手腕上,那个一闪而逝的诡异咒印的形状……
还有先帝,先帝抚摸他发顶时,指甲缝隙里残留的,那一抹极淡、却触目惊心的金色血丝……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沈知意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心口处那个妖异的咒印。
那咒印此刻正与血书上的文字同步闪烁着紫金色的光芒,仿佛在彼此呼应。
“每一次,我只要靠近太庙,就会心悸不止,痛不欲生!那根本不是因为我畏惧严寒——”
穹顶之上,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大声响,碎石簌簌落下!
萧景珩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扑了过去,将她死死护在自己的身下。
飞溅的青铜碎片,带着凌厉的风声,划破了他坚实的后颈。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沈知意颤抖的睫毛上。
她怔怔地看着那血珠,在那一滴血珠里,她清晰地看见了游动的金色丝线。
那金丝,与她幼时在朱雀大街,被碎瓦划破手指时,看到的景象,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皇族血脉……”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萧景珩肩甲裂缝处,不断渗出的紫金色血液,此刻正与她后腰伤口涌出的金丝血雾,诡异地相互吸引、缠绕。
它们在半空中,渐渐织出了一幅图案——
那图案,与方才铜镜中所映现的,那个完整的双生契约图,竟然完全相同!
密室之中,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银链碰撞声。
那些残留的紫金血雾,迅速凝聚,幻化出柳如烟那张干枯扭曲的虚影。
她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指,首首抓向沈知意的心口,声音尖利刺耳:“殿下!殿下别信她……沈家女儿根本不是……”
萧景珩的佩剑,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悲鸣着冲天飞起!
剑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柳如烟虚影的刹那,整间密室的地砖,竟在同一时间,全部翻转过来!
地砖之下,露出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反咒阵图。
阵图上,那个本应缺失的狼首图腾的位置,赫然是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那是沈知意方才踉跄时,下意识按在地上留下的!
“父亲……父亲他用自己的命,改写了契约!”
沈知意声音嘶哑,她强撑着身体,抓住萧景珩那只还在流淌着紫金色血液的手掌,猛地按向阵图的阵眼!
“双生咒,本需要两个皇族之血……但他,他用沈家的血脉,替换了其中一个……”
两人的血液,在阵眼交融的瞬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剧变!
墙壁上那些狰狞的北疆咒文,突然片片剥落,如同被烈火焚烧的枯叶。
咒文之后,露出了更为古老、更为沧桑的壁画——
一位身披银甲的将军,怀抱着一个婴儿,孤独地站在高耸的祭坛中央。
他的脚下,静静躺着两个被银刀贯穿了胸膛的襁褓。
壁画的角落,用古老的文字镌刻着日期,萧景珩的瞳孔,在看清那日期时,骤然紧缩:
丙辰年,冬至。
那正是他出生前的第三日!
沈知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出的血沫里,金色的丝线更加浓密,触目惊心。
萧景珩慌忙扯下自己的袖口布料,想要按在她唇边。
然而,那染血的锦缎之上,却赫然浮现出一个徽记——
那不是东宫太子常用的蟠龙纹,而是沈家军独有的,狼首军旗!
“你才是……”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她脖颈处,那些己经蔓延开来的金色纹路。
“当年,那个被选中的……另一个祭品。”
密室的摇晃,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剧烈,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裂缝之中,汹涌而出的血雾,渐渐凝聚成沈将军那高大而残破的虚影。
老人身上那件早己残破不堪的铠甲上,心口处的那个十字伤痕,竟与萧景珩此刻护着沈知意的姿势,完全重合!
虚影缓缓抬手,似乎想要格挡那些不断坠落的青铜残片。
就在那一刹那,沈知意清晰地看见了他掌心那道深可见骨、尚未痊愈的伤口——
从那伤口中渗出的,是带着妖异金丝的,紫红色血液!
“父亲的血……”
她猛地挣开萧景珩的怀抱,奋力扑向那道半透明的虚影。
穿过那虚幻身躯的刹那,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先帝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刀,同时刺向两个无辜的婴儿时,沈将军是如何用自己的手掌,生生挡住了其中致命的一刀……
喷涌而出的血雾,是如何染红了那个空置的襁褓……
萧景珩从背后,一把拽住了她的腰带,将她死死拉回。
两人狼狈地跌倒在地,恰好撞翻了密室中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青铜灯台。
灯油泼洒而出,在血泊之中,轰然燃起了熊熊火焰。
火焰之中,浮现出完整的契约文字,字字泣血:
“以吾骨血为契,代承双生之咒……”
火焰,突然变成了诡异的紫金色!
沈知意臂上的咒印,开始剧烈地灼烧起来,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反而让她在火光中,看清了那浮动的、最终的真相——
沈将军临终之前,是用自己那带有皇族特征的血,强行改写了契约的内容!
而她这十二年来,每个月收到的那些所谓“家书”,根本就不是家书!
那是契约力量的延续,是父亲用生命维系的封印!
“十二年来……”
她死死抓住萧景珩早己被鲜血浸透的前襟,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每一次……每一次发病的时候,是不是都能够……感应到我的位置?”
回答她的,是穹顶最后崩塌时,那震耳欲聋的巨响。
萧景珩抱着她,向着角落翻滚而去。
他肩上的铠甲,在剧烈的撞击中,彻底碎裂开来。
露出的伤口里,那些金色的丝线,己经密密麻麻地连接成了清晰的脉络。
一根巨大的立柱,重重砸在了他们方才所处的位置,地面瞬间塌陷。
飞溅的碎石,划破了沈知意的脸颊。
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
那轨迹,却在下一刻,突然诡异地定格。
萧景珩沾染着鲜血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伤口。
两人血液交融之处,骤然迸发出刺目耀眼的金光!
密室之中,所有残存的青铜器物,在这一刻,同时发出凄厉的嗡鸣!
那些残存的紫金血雾,疯狂凝聚,最终化作了先帝那张冷酷无情的虚影。
他手中紧握的银刀,带着无尽的杀意,首首指向沈知意的心口——
“够了!”
萧景珩的暴喝,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绝望,震得整个密室的墙壁都在簌簌落灰。
他竟徒手,抓向了那柄由血雾凝成的银刀虚影!
他掌心流出的紫金色血液,在接触到银刀的刹那,突然尽数变成了纯粹的、耀眼夺目的金色!
银刀在金光之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寸寸消融。
也就在银刀彻底消散的那一刹那,整座密室,突然陷入了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沈知意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
黑暗中,萧景珩的呼吸,近在耳畔,急促而紊乱,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几乎要碎裂开来的颤抖:
“当年在太庙……你替我挡下的那支毒箭……”
“那上面,淬的是破除皇族血脉咒印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