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偏阁的窗棂被雨点砸出细密的鼓点。
沈知意腕间的玉镯,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她将烛台移近。
火苗舔舐着冰凉的玉面。
翡翠遇热,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北境冬夜冻裂的旗杆。
“果然有夹层。”
她指尖沾了些许微凉的茶水。
沿着那细密的裂纹轻轻一撬。
玉镯应声裂成两半。
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从中飘落至案上。
展开。
竟是一块半幅染血的布。
那分明是从男子中衣上撕下的料子,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
瞬间照亮了血布上那歪斜的字迹:“北狄王帐非真…白毅未…诈降…”
血字在那个“降”字处戛然而止。
最后一笔墨痕,拖出一条长长的、绝望的尾巴。
像是执笔之人在落笔的瞬间,被人猛地拽开了手腕。
沈知意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凝滞。
摇曳的烛火,将她孤寂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宫墙上。
墙上的影子,也随着窗外暴雨的节奏,剧烈摇晃。
御书房。
萧景珩的朱笔,在军报上空悬了许久。
一滴浓稠的墨珠,终于不堪重负地滴落。
恰好盖住了“白毅旧部”那西个刺眼的字。
他猛地将整叠奏折扫落在地!
纸张纷飞。
最底下的一封信函,露出了半角九凤纹。
那是柳如烟今晨“恰巧”送来的“家书”。
“陛下,小心龙体,莫为些许碎瓷伤了圣心。”
柳如烟温顺地跪在地上,收拾着散落的奏折。
她宽大的广袖,在动作间不经意滑落。
露出了手腕内侧一道清晰的新月形疤痕。
萧景珩的瞳孔骤然紧缩!
三年前秋猎。
那支淬了剧毒的冷箭。
本该射穿沈知意心脏的箭。
他手中的茶盏,脱手而出。
“哐当——”
在光洁的龙纹地砖上,砸得粉身碎骨。
柳如烟惊慌抬头。
她一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一个紫檀密匣,也随之跌落在地。
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素色绢帕,从开启的匣中轻飘飘地滑了出来。
萧景珩俯身。
捡起了那方绢帕。
就在此时,又一道电光撕裂天幕!
雪亮的电光,不偏不倚,照亮了帕角那个小小的“烟”字。
以及那个“烟”字与军报上白毅笔迹,完全一致的顿笔与转折。
暴雨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变得很远,很远。
他想起十年前,沈家满门覆灭的那个血色雨夜。
柳如烟,这个女人,捧着沈知意父亲那顶染血的盔甲,跪在宫门外。
声嘶力竭地哭喊,说她是唯一从北境尸山血海中逃回来的幸存者。
凤仪殿偏阁的殿门,被狂风猛地撞开!
“砰——”
沈知意正将那块血布,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那半份残破的诏书上比对着。
“同归”两个字,在闪电的映照下,惊心动魄地重叠。
她猛地抬头。
看见萧景珩玄色的龙袍下摆,正滴着水。
他手里,死死攥着那半幅己然焦黄的并蒂莲绢帕。
“这是白毅的笔迹。”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似自己,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
他死死捏着那块轻飘飘的帕子,仿佛要将它生生捏碎。
“柳如烟模仿了十年。”
沈知意缓缓展开手中的血布。
那染血的“诈降”二字,正好对着窗外又一道劈落的闪电。
几乎同时,庭院深处传来沉重殿门开启的“吱呀”声。
一队身着黑甲的禁卫,押着柳如烟,穿过风雨飘摇的庭院,正向这边走来。
柳如烟雪白的中衣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她腕间那道箭疤,在禁卫手中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殷红刺目。
“当年秋猎……”
萧景珩的指尖,颤抖着,悬在沈知意手腕间那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狰狞疤痕之上。
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无声萦绕。
沈知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将那块浸透了白毅将军最后心血的血布,用力按入他的掌心。
“白毅最后写的是‘同归’。”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滚烫的掌纹之中。
“不是同归于尽。”
“是殊途同归!”
暴雨疯狂冲刷着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
“叮当——叮当——”
风铃破碎的声响里,混杂着柳如烟被押近时,突然发出的凄厉尖叫。
萧景珩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血布上的字迹,不知何时,竟在他滚烫的掌心彻底晕开。
在残诏上那枚玉玺印痕之上,洇染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