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蝉鸣被铁矿开采的锤凿声碾碎。林缚踩着浸透矿油的麻绳梯向下,岩缝间渗出的地下水在火铳枪管上凝成细流,咸涩的铁锈味钻进鼻腔。坑道深处传来老匠师陈守正的咳嗽声,七十二岁的老人正趴在新暴露的矿脉前,布满铜绿的放大镜滑到鼻尖:“大人,您瞧这赤铁矿的孔雀蓝锈 —— 佛山老坑三十年才出这么一道纯脉。”
他用火铳刺刀刮下指甲盖大的矿石,在掌心碾成粉末:“含铁量至少六成。” 林缚的牛皮靴碾过潮湿的木屑,坑道顶部的松木支架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把最好的矿脉标上雪梅纹,三日内送往秘阁。” 他望向正在架设辘轳的流民,麻布衣衫下露出的脊背布满新旧鞭痕,“再给每个矿工发半块腌肉,就说庆朝的铁矿,是给子孙后代打粮食的。”
镜渊秘阁藏在废弃的女真祭洞里,洞口的狼首图腾己被凿去,取而代之的是沈雁冰手书的 “格物致用” 匾额,雪梅红漆在青苔覆盖的岩壁上格外刺眼。林缚掀开三层牛皮帘幕,硫磺火把将洞内照得通明,二十名江南匠人正围着缴获的倭国铁炮争论不休,其中一人突然用苏州话骂娘:“这炮膛锻纹跟《武备志》差了七道!”
“因为他们不懂膛线。” 林缚从羊皮卷里抽出手绘图纸,火铳枪管在砂盘上划出螺旋轨迹,“炮弹旋转着飞出,能稳如陀螺,劲如奔马。” 他指向角落的水力锻锤,青铜齿轮正在溪水带动下缓缓转动,“陈师傅,把镜渊精铁加热到第七道火候,锻打时加三钱硼砂 —— 试试能不能造出比倭国更硬的炮钢。”
“大人!” 苏隐娘的脚步声惊飞了洞顶的蝙蝠,怀里的账册滴着水,“流民己达三十二万,屯田区的土豆种缺五千石。”
林缚却盯着她发梢的草屑,忽然想起在西京城郊发现的野生辣椒:“让百姓在土豆垄间种朝天椒,每亩撒三把草木灰。” 他从牛皮袋摸出晒干的辣椒标本,递给最近的匠人,“这东西能驱虫,果实还能换波斯商人的玻璃镜。” 转身时瞥见墙角堆着的黄麻,“再让纺织局把枪托换成浸油黄麻纤维 —— 女真的松木太脆,经不住三九天的冻。”
申时初刻,秘阁迎来首位西洋客人。利玛窦的青呢长袍沾满旅途尘土,却在看见蒸汽抽水机模型时双目放光,铜制十字架撞击胸前发出脆响:“这简首是阿基米德的螺杆泵!不,更精巧!” 他的手指划过齿轮组,忽然僵住 —— 轮轴上刻着细小的雪梅纹,“贵国的工匠,竟能把动力机与图腾结合?”
“神父,” 林缚递过改良的燧发火铳,击锤上的棱形凹槽正是他昨夜手绘的,“比起图腾,我们更相信这个 —— 它能在零下三十度击发。” 利玛窦接过时,枪管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那是仿照狼首鬃毛的弧度设计的,“不过,我确实需要您帮忙翻译一本书。” 他指向洞壁的炭笔画,扭曲的线条勾勒着冒烟的铁炉与转动的轮轴,“关于‘火如何让水奔跑’的书。”
当夜,秘阁的牛油灯烧完了第三罐灯油。利玛窦趴在狼皮纸上,鹅毛笔在拉丁文与汉字间穿梭,忽然抬头:“您说的‘蒸汽动力’,真能让铁船逆江而上?”
“不仅能逆江,还能让火铳射程再增百步。” 林缚用匕首尖在沙盘上划出镜渊城的布局,“明年开春,我要让每艘商船都装上这种动力机,让每个火铳营都配有蒸汽锻炉 —— 这样,就算建州女真的骑兵踏碎长白山的雪,我们也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比他们刀更快的枪。”
开丰元年八月,格物院正式挂牌那日,镜渊城的流民们第一次看见会自己转动的铁轮。陈守正亲自锻造的九道膛线火铳试射时,三百步外的橡木靶发出闷响,弹头穿透三层木板后仍在旋转,惊得围观的女真降卒纷纷跪拜。沈雁冰的暗卫们却注意到,枪管尾部刻着细小的 “开丰” 二字,与雪梅纹首尾相接。
“大人,建州女真扣了咱们的盐队。” 乌兰娜的狼首披风带进来半截冰棱,“他们在边界立了图腾柱,说雪梅旗污染了长白山神。”
林缚转动着新制的三棱刺刀,刀刃在火把下泛着幽蓝 —— 那是浸过狼毒草汁的淬毒工艺:“通知秘阁,给雪橇火铳车换镜渊精钢铁板,滑板底部加滚珠轴承。” 他忽然笑了,从陶罐摸出晒干的土豆饼,“再让厨子烤五千块带肉丁的,送到女真大营 —— 神山上的雪再厚,也冻不住吃饱的肚子。”
九月初九,镜渊秘阁的试验田迎来初霜。林缚蹲在新播的玉米苗旁,看着利玛窦用星盘测量纬度,忽然想起现代课本里的农业革命:“神父,等咱们的蒸汽磨面机造出来,这些玉米能磨成粉,混着土豆做成干粮,够一支万人军队吃三个月。”
利玛窦的羽毛笔停在《农政全书》译本上,看着林缚用炭笔添加的灌溉系统草图,忽然轻声说:“您不是在建造兵器,是在铸造一个时代。”
坑道深处,陈守正的铁锤砸在烧红的镜渊精铁上,火星溅在他满是疤痕的手臂上。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佛山铸炮,被督造官打断三根手指的那个雨夜 —— 如今他锤打的每一块精铁,都将变成保护百姓的火铳,而不是讨好权贵的礼器。
当夜,秘阁的油灯依旧亮着。林缚看着匠人调试新制的蒸汽抽水机,听着地下水被抽到屯田区的哗哗声,忽然摸出母亲留下的银镯 —— 那是用狼牙关战死兄弟的甲胄熔铸的。镯面上新刻的雪梅纹与齿轮纹相互缠绕,正如镜渊秘阁里的火与铁,正在锻造着一个让百姓不再挨饿、不再受冻的黎明。
镜渊城的星空下,流民们围着篝火分食辣椒炒土豆,孩子们举着用矿石磨成的放大镜,追逐着跳动的火星。他们不知道,那些在秘阁里敲打的匠人,那些在坑道里挖矿的汉子,正在用汗水与智慧,为他们铺就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 一条用铁与火、用知识与辛劳铺就的路,通向一个真正能让普天同庆的未来。
而在秘阁最深处,利玛窦译完最后一页《蒸汽原理》,在扉页画下一个奇特的图腾:六棱雪梅环绕着转动的齿轮,下方用拉丁文写着:“这里燃烧的不是硫磺,是千万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