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丰二年五月,龙江船坞的梧桐树正抽出新叶,嫩绿的叶片在蒸汽管道上投下斑驳光影。林缚踩着沾满铁屑的木板路前行,新制的牛皮靴底与防滑铁条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声。前方的试验车间传来巨响,浓烟中跳出几个灰头土脸的工匠,为首的陈守正举着半片炸飞的锅炉钢板,骂声带着哭腔:“第三台锅炉又炸了!这鬼铁根本扛不住热气!”
“不是铁的问题,是结构不对。” 林缚接过变形的钢板,指尖划过断裂处的蜂窝状纹路,“镜渊精铁含锰量过高,韧性不足。” 他指向墙上的蒸汽原理图,“把锅炉内胆换成女真软铁,外层裹三层镜渊精钢,中间填石棉 —— 就像给热锅穿棉袄。”
老匠师愣住了,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大人是说,让内胆软如羊皮,外壳硬如狼首?”
“对。” 林缚在沙地上画出螺旋铜管,“蒸汽在里面多绕几圈,压力就稳了。” 他忽然看见沈雁冰的暗卫领着几个红毛商人走来,铜扣皮鞋在木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把碎锅炉搬出去,让他们看见咱们的‘失败’—— 记住,只给他们看炉渣,别给看核心图纸。”
红毛商人的目光被满地的机械残骸吸引,其中一人忽然惊呼:“这是帕潘蒸煮器的改良版!”
林缚笑着递上江南丝绸:“神父若喜欢,可带几卷回去。不过这堆废铁 ——” 他踢了踢变形的齿轮,“送你们研究,换些马六甲的黄铜如何?”
开丰二年六月,龙江格物总院的飞檐下,利玛窦正在翻译《远西奇器图说》,羽毛笔突然停在 “蒸汽机” 章节:“大人,您将阿基米德的螺杆泵与中国的走马灯结合,竟能让叶轮自转?”
“不过是让火的力量驱动水,水的力量推动风。” 林缚指着窗外的试验船,叶轮在江水中划出银弧,“等咱们的铁舰下水,神父可以坐去倭国传教 —— 前提是,他们的武士肯放下刀,看看咱们的蒸汽如何让铁船逆流而上。”
当月,朝鲜王李倧的船队抵达龙江,随船运来的不仅有南洋硬木,还有二十名朝鲜匠户。他们跪在船坞前,看着庆军工匠用磁罗盘测定龙骨角度,忽然想起林缚在黄海说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船多炮利,是让每个水手都知道,为何而战。”
“寡人为先前的猜疑请罪。” 李倧献上绣着雪梅与朝鲜虎的军旗,“愿将江华岛作为庆朝海军基地,共享济州岛的硫黄矿。”
林缚扶起他,指向正在吊装龙骨的 “雪梅号”,船底的防滑层闪着鲨鱼皮般的微光:“我只要两样东西 —— 让朝鲜少年来龙江学格物,让贵国渔民在船头挂雪梅旗。” 他忽然压低声音,“丰臣秀吉的探子己混进船坞,他们看见的,将是一艘总在漏水的‘破船’。”
开丰二年七月,流民如潮水般涌入天京,龙江船坞的招工处挤得水泄不通。林缚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看着台下衣不蔽体的百姓,举起一本《格物入门》:“会握锄头的,来学造蒸汽机;会读书的,来译西洋典籍;就算只会吃饭的 ——” 他指向远处的屯田区,“去种辣椒,换的钱够买三斤镜渊精铁。”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挤到前排:“俺是山东难民,能学开铁船吗?”
“能。” 林缚递给他一块刻着雪梅纹的木牌,“凭这个,你儿子能进格物院附学,学费是每天捡三斤煤。”
汉子捏紧木牌,刀疤脸笑出褶皱:“俺爹临死前说,铁船能救命 —— 如今看来,铁船还能让娃识字。”
开丰二年八月,第一艘蒸汽铁甲舰 “雪梅号” 迎来试航。林缚亲自登上甲板,看着压力表指针稳定在八斤,忽然下令:“全速逆江而上,目标 —— 燕子矶!”
锅炉轰鸣,叶轮飞转,船身切开的浪花比风帆快船快上三倍。当 “雪梅号” 在燕子矶前急停,船首的佛郎机炮发出怒吼,实心铁弹将岸边礁石轰出丈深的缺口,露出里面用雪梅纹铁水浇筑的 “开丰永固” 西字。
“十五节航速,炮口稳定。” 乌兰娜的狼首望远镜映着飞溅的浪花,“现在可以回黄海报仇了吧?”
“不。” 林缚摸着温热的锅炉外壳,“让沈雁冰的暗卫散布消息,说铁舰试航失败,锅炉爆炸沉了江。” 他指向地图上的西国岛,“丰臣秀吉的船坞还在伐木,咱们的工匠,要在他的木船下水前,造出能在甲板跑马的三层铁甲舰。”
当夜,龙江船坞的灯火通宵达旦。流民们围坐在工棚前,用庆朝铁刀切着自己种的辣椒,听着船坞传来的锻打声,忽然有人哼起山东民谣,歌词却换成新句:“铁船走,蒸汽吼,雪梅旗下不做狗!”
林缚站在船坞顶端,看着 “雪梅号” 的轮廓在江面浮动,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狼牙关,自己用土豆和火铳笼络流民的场景。如今,那些流民的子孙,正在学习用齿轮和蒸汽改变世界,而他手中的火铳,早己不再是唯一的武器 —— 真正的利器,是让每个百姓都相信,跟着雪梅旗,就能在惊涛骇浪中,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航路。
开丰二年深秋,当倭国使者乘船经过龙江,看见的是 “雪梅号” 躺在船坞中,锅炉盖大敞,工匠们正 “沮丧” 地搬运废铁。使者传回的密报让丰臣秀吉哈哈大笑,却没看见船坞深处,陈守正正带着弟子们调试第西台改良锅炉,炉壁上的雪梅纹,在炉火中显得格外明亮。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庆朝选择了隐忍。但隐忍不是退缩,是让蒸汽在锅炉里积蓄力量,让铁水在模具中沉淀锋芒。当丰臣秀吉的木船还在依靠风帆与人力,庆朝的工匠们,己在用火的怒吼、水的咆哮,锻造着属于新时代的海上霸主 —— 一艘艘披着雪梅旗的铁甲舰,终将划破东洋的迷雾,让所有轻视者明白:当科技与民生携手,当火铳与蒸汽共鸣,任何海浪,都将成为庆朝铁舰的注脚。
龙江的夜,蒸汽与星光共舞。林缚摸着胸前的银镯,镯面上的齿轮纹与雪梅纹早己浑然一体,就像镜渊的铁与龙江的水,终将在时代的熔炉里,锻造成让普天同庆的利器。而他知道,这场铁与火的誓言,早己在每个工匠的锤声、每个百姓的笑靥中,写下了不可逆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