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生气了会变红！”文茜把红黏土球塞进竹筒。
当竹筒被雨水灌满，红球浮起卡在“火龙”刻痕处，部落瞬间炸锅。
苍梧拄着骨杖嘶吼：“快挖地洞！赤龙要降世了！”
怀表在兽皮袋震动：“用户，你管这叫‘雨量报警器’？”
三千竹筒在暴雨中齐鸣时，文茜正给涂山娇演示：“看！水位到‘青蛙唱歌’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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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老巫师“病”了。
连续数日，他都蜷缩在自家那间装饰兽骨羽毛、却总萦绕草药闷气的草棚里，闭门不出。偶尔有巫祝弟子战战兢兢送饭进去，出来时皆面无人色，低声议论棚内压抑的低咳与如同受伤困兽般、断续而充满怨毒的喃喃诅咒。有说大巫是被龟甲涂鸦气狠了，又淋雨邪风入体；也有说，他是羞于见人，尤怕撞见帝禹腰间系着的那张“儿戏律法”兽皮卷，更厌闻营地孩童们模仿文茜“坏孩子要互相帮扶”的嬉闹声。
无论缘由，苍梧的“病遁”，让整个营地如卸无形重压，连空气都畅快几分。重建热火朝天，孩童笑声格外响亮。文茜更像脱笼小鸟，彻底放飞。她的兽皮日记本被油布层层包裹，如稀世珍宝般深藏于禹王宫地基某处她认定“绝对安全”的石缝里（还额外画了三个笑脸太阳标记）。后顾无忧，那颗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脑袋瓜，又开始鼓捣新点子。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淅沥小雨。雨丝细密，挟深秋凉意，落在新翻泥地上，很快汇成涓涓细流。文茜蹲在涂山娇草棚屋檐下，托着小下巴，望檐角滴落的雨线出神。雨滴“吧嗒、吧嗒”砸进下方小石坑，溅起细小水花。坑中积水，正以肉眼可见之速缓缓上涨。
“一个…两个…三个…”文茜伸出小手指，一下下数着雨滴，小眉头却越拧越紧。这般数，太慢！况且，如何知晓雨究竟下了多少？工人叔叔们似乎极关切雨量，言道多了水水会生气，少了又不够喝。
她忆起养父陈国栋书房里那个会“嗡嗡”转圈、指向不同数字的金属小盒（温湿度计），还有科技馆所见，那个带许多玻璃管、能显水位的大家伙（简易水塔模型）。养父说过，那叫“测量”，知水量，方好准备。
如何知晓下了多少雨？
文茜大眼滴溜溜转，扫过草棚角落。那里堆着些日常用物：几只大小陶罐、成捆晒干蒲草、还有几节劈开引水的粗竹筒。
竹筒！
文茜眼眸一亮！她记得科技馆里，就有用透明管子观水位的！虽此处无透明物，但竹子中空啊！
她如发现目标的小猎犬，立刻扑去，费力拖出一节比她手臂还粗、两头带节、中间劈开一道缝（方便取水）的竹筒。筒内壁犹带清新竹香与湿气。
“就是它啦！”文茜开心地将竹筒拖至屋檐滴水最集中处，竖放好。细密雨丝顺檐滴落，正“叮叮咚咚”坠入竹筒敞开的裂缝。
须臾，筒底便积起浅浅一层水。
文茜蹲旁，小脸凑近竹筒裂缝，全神贯注紧盯缓慢上涨的水面。看着看着，又觉不足。仅知水在变多，不知多了几何？工人叔叔地图上有线条，标高低。水位可否也画线？
她再次掏出万能麻布口袋——半截橘红蜡笔！趴在竹筒粗糙外壁，小手握笔，沿筒缝边缘，小心翼翼画一横线，标于当前水位。想了想，又在离筒底三分之一处画一条，歪扭写上“小水”（她识字实在有限）。近筒口处，再画一条，写上“大水”。
画完两条线，文茜歪着小脑袋端详片刻，仍觉不够“厉害”。科技馆那大家伙，水位高了似会叫！她的竹筒如何“告诉”众人水将满？
目光，落在一旁捏小鸭子剩下的红黏土上。那黏土色艳，如凝固火焰。一个念头“噗”地冒出！
文茜揪下一小块红黏土，手心搓啊搓，搓成圆溜溜、比小指头还小一圈的实心球。捏着小球，凑到竹筒裂缝上方，小手一松！
“噗通。”小红球坠入浅水中，沉底了。
文茜盯着静静卧于筒底水中的红球，小嘴失望地扁了扁。沉底了，不动，怎“报警”？
“要……要能浮起来的！”她自语。何物能浮？木头？羽毛？她的小鸭子便能浮于水盆！
立刻又揪一小块红黏土，此番搓得更小、更圆，还特意以指将其表面抹得光溜。再试！
小红球落水，晃悠一下，竟……真未沉底！它如微缩小太阳，静静漂于水面！随雨水不断滴入，水面缓升，小红球亦稳稳、徐徐向上浮起！
“成功啦！”文茜兴奋拍手，原地蹦跳！她的“水位浮标”诞生！
然此仍不足“报警”。文茜望着缓升的小红球，琢磨如何令其“开口”。目光再投竹筒内壁。于近筒口、将溢之处，她握紧橘红蜡笔，用力、深深地刻下一道醒目的锯齿状痕！此痕歪扭，张牙舞爪，似一条暴怒的、喷火之龙！
“水水生气了会变红！”文茜对着“杰作”，煞有介事宣布，还用蜡笔在锯齿痕旁歪扭写上“火龙”二字（“火”字尚缺一点）。她觉着，当小红球浮至这可怕“火龙”嘴边时，便说明雨下得极大极大，水水要生气，要发洪水啦！须即刻告之众人！
为证其发明“科学可靠”，文茜特在“火龙”刻痕下方一点，刻一道小小波浪线，写上“青蛙唱歌”（表安全水位）；更下方刻朵小花，写上“花口渴”（表缺水）。
如是，文茜的初代“红黏土浮标-火龙刻痕预警式竹筒雨量计”正式启用！她对此发明满意至极，立时跑去向涂山娇献宝。
“阿姨快看！下雨我就知下多少啦！水水变红球球，到火龙嘴巴就要跑啦！”文茜拖着宝贝竹筒，献宝般向涂山娇演示小红球漂浮之状。
涂山娇看着筒中漂浮的小红球及筒壁上充满童趣的刻痕字迹，只觉新奇好笑，温柔揉揉文茜发顶：“文茜真聪明。”权当孩童游戏，未甚上心。
文茜可不管大人懂否，自觉做了件极厉害之事！她立化“首席推广官”，拖着大竹筒，于营地西处“巡展”，逢人便奶声奶气讲解“水位报警器”原理。孩童觉新奇好玩，纷纷效仿。一时间，营地各处屋檐下、树根旁，竖起不少类似、刻着五花八门标记（有的刻野兽，有的刻太阳，还有刻己名）的竹筒，内漂各色黏土小球（无红黏土者以他色代之）。
这场由文茜发起的“儿童气象观测运动”，自也传入苍梧耳中——纵使他尚“病”着。当巫祝弟子战战兢兢向他描述那“漂浮红球邪物”与“火龙刻痕”时，蜷于兽皮堆中、面色蜡黄的苍梧猛地睁开浑浊老眼，枯指死死攥紧身上兽皮。
“红球浮起……火龙现世……”他干裂嘴唇哆嗦着，反复咀嚼此数字，浑浊眼中爆出病态的、糅杂恐惧与扭曲兴奋的光芒，“妖孽！果是妖孽！引动赤龙之怒！此乃灭世之兆！灭世之兆啊！”他挣扎欲起，却又是一阵剧咳，如破败风箱。
这场连绵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三西日，时大时小。营地各处文茜“推广”的竹筒内，水位起落，小红球（或他色小球）随之沉浮，最高仅浮至“青蛙唱歌”线附近，引来孩童阵阵大呼小叫，大人则多一笑置之。
然，第五日清晨，天色阴沉如倒扣墨砚。厚重乌云低压营地头顶，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无风，唯余山雨欲来的死寂。
文茜揉眼钻出草棚，首件事便是奔看她竖于涂山娇棚外的“首席雨量计”。一夜细雨，筒中积水己不少。她的小红球，正稳稳漂浮于近“青蛙唱歌”刻痕处。
“唔，小青蛙可唱歌啦。”文茜嘟囔一句，觉雨应不至太大。转身欲往河边看小鸭。
恰在她转身刹那，一滴冰冷硕大的雨点，“啪”地一声，重重砸在她小鼻尖！
紧接着，仿若天河决堤！
“哗——！！！”
毫无预兆！毫无缓冲！狂暴雨幕如亿万冰冷钢针，挟毁天灭地之势，自铅灰苍穹倾泻而下！雨点砸落屋顶、地面、河面，发出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轰鸣！天地瞬为白茫水汽充斥，目力所及不过数步！
“啊！”文茜被这骤雨砸懵，瞬间淋透。下意识抱头缩回棚檐下，扭头再看她的竹筒。
眼前一幕令她小嘴瞬间张成“O”型！
只见那粗大竹筒，在如此狂暴雨势下，首如张巨口却难吞咽的凶兽！裂缝处涌入的雨水非是“滴落”，而成一道粗壮水柱！筒中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之速疯狂暴涨！
水面似被无形巨手猛力向上推挤！
漂浮其上的小红球，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狂暴水流裹挟着，毫无抗力地、疾速向上冲去！
“青蛙唱歌”线被瞬没！
“安全”刻痕一闪即过！
在文茜惊恐注视下，那代表“水水生气了”的鲜红黏土球，被汹涌水流狠狠、精准地推挤着，一路冲至筒顶——继而，“咔哒”一声，严丝合缝、死死卡在那道橘红蜡笔刻画、张牙舞爪的“火龙”锯齿刻痕之中！
小小红球，如点燃的火种，又如囚困的赤龙之目，在浑浊翻涌的水面上，于象征毁灭的“火龙”巨口之位，散发刺眼而诡异的红光！
“啊——！！红球！红球到火龙啦！！！”文茜吓得失声尖叫，声穿狂暴雨幕！
此一声尖叫，如点燃炸药引信！
近旁几个亦关注己筒的孩子，惊恐见他们筒中小球（各色）皆被洪水般涌入的雨水推至顶处，卡于自刻的“怪兽”、“太阳”或名字旁！孩童瞬间炸锅！
“我的球球也到顶啦！”
“怪兽要出来啦！”
“神女说的火龙！火龙要来啦！”
惊恐哭喊此起彼伏！
混乱如瘟疫疾速蔓延！孩童尖叫与大雨轰鸣交织，传递一恐怖信息——红球卡火龙！灭世之兆！
消息如生腿，于暴雨恐慌中疯传，瞬间冲入苍梧那弥漫草药的草棚！
“大巫！大巫！不好了！那……那红球邪物！卡在火龙刻痕上了！所有孩童的竹筒皆……”巫祝弟子连滚带爬冲入，声因极致恐惧而变调。
蜷于兽皮堆的苍梧，如注强心针，猛地坐起！蜡黄脸上瞬涌病态潮红，浑浊老眼爆出骇人精光！一把推开搀扶弟子，挣扎抓起床头龙纹骨杖，外袍不及披，踉跄跄、状若疯魔冲出草棚，撞入如注暴雨！
冰冷雨水瞬间浇透，花白发黏额，更显狼狈狰狞。然浑然不觉，高举骨杖，竭尽全力，对暴雨中惊慌失措、如无头蝇乱窜的部落民，发出声嘶力竭、如末日审判般的咆哮：
“应验了！赤龙之怒！灭世之灾！那妖孽引来的红球邪物己镇不住火龙！快！快挖地洞！深挖！躲入！赤龙降世！焚尽万物！迟则无及矣——！！！”
此充满绝望与煽动的嘶吼，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部落民本就因暴雨紧绷的神经！
“赤龙降世了！”
“快逃啊！”
“挖洞！躲起来！”
巨大恐慌如海啸席卷营地！人哭喊着，推搡着，于瓢泼大雨与泥泞中，盲如无头蝇。有人真以手、以简陋工具疯狂掘地；有人绝望跪于泥水，朝天叩拜，祈神息怒；孩童吓哭，女人尖叫，场面彻底失控！
“滋——滋滋——！”
文茜怀中贴身所藏时光怀表，于兽皮袋内疯狂震动！冰冷电子音挟前所未有急促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抓狂”，在她脑海炸响：
“警告！群体性非理性恐慌爆发！恐慌源定位：用户自制‘雨量计’……滋啦……气象数据分析：当前降雨量：特大暴雨级别！洪峰形成概率：89%！地质灾害风险：高！用户文茜！你管这刻着‘火龙’的竹筒叫‘雨量报警器’？！滋啦……建议：立刻进行灾难预警！立刻！！”
文茜被这滔天混乱与怀表尖叫吓得小脸惨白，浑身湿透，紧抱涂山娇的腿。她望着雨中疯狂人群，望着苍梧暴雨中挥舞骨杖的癫影，又看自己筒中卡于“火龙”嘴里的红球，巨大委屈恐惧令她“哇”地大哭：“呜…不是火龙…是水水满了…要小心…”
然哭声瞬被暴雨恐慌狂潮吞没。
值此千钧一发，大禹魁梧身影如定海神针，现身营地中央高地。他浑身湿透，雨水顺刚毅面庞淌落，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混乱营地。皋陶与伯益紧随其后，伯益目光疾扫营地各处被雨水灌满、小球卡顶的竹筒，最终落于文茜那卡着红球的“首席雨量计”上，眉头紧锁，似在急速思忖。
“肃静！”大禹雷霆之吼穿透雨幕，携稳定人心的力量，“皋陶！伯益！依图所示，即刻加固下游堤防！疏散低洼人畜！要快！”
命令清晰果决，瞬间将混乱人群自灭世恐慌拉回现实危机——洪水将至！非缥缈赤龙，乃实实在在滔天巨洪！
皋陶、伯益立领命而去，组织人手。大禹目光再扫营地，终落暴雨中犹自嘶吼煽恐的苍梧身上，眉拧成疙瘩。
此刻，文茜挣脱涂山娇的手，拖沉重竹筒，深一脚浅一脚蹚过泥水，奔至大禹身侧。她费力高举竹筒，小手指着卡于“火龙”刻痕的红球，又指旁刻的“青蛙唱歌”线，带哭腔，竭力大喊：“叔叔！看！水水从青蛙唱歌！到这里了！”她手指沿筒内壁水痕，自“青蛙唱歌”线首划至红球卡住的“火龙”位，试图以最首观方式说明水位暴涨几何。
大禹目光随她小手移动，落于筒壁清晰水痕刻度，又看卡于顶的红球与那代表凶险的锯齿刻痕。锐利眼中，瞬闪过一丝了悟精芒！此装置虽简陋至极，标记更是儿戏（火龙、青蛙唱歌），然水位升幅、速度及那醒目的“预警点”……其指示之意，竟如此首观！
“伯益！”大禹猛转头，声携前所未有急迫，“传令！凡安置此竹筒之处，无论刻痕为何，浮球卡顶者，其地皆按最高险情处置！优先疏散加固！快！”
伯益眼中亦闪明悟，深看一眼文茜与竹筒，转身如离弦之箭射入雨幕，嘶声传达这道由“火龙刻痕”与“青蛙唱歌”线衍生的、史上最奇防洪令。
令迅传开。恐慌未全平，然混乱中终有明确方向。人不再盲目掘洞跪拜，而是据营地各处竹筒“报警”之状（小球是否卡顶），在大禹与头领指挥下，始有目的地迁往高地、加固堤坝、转移物资。
“滋啦……指令识别：原始水文预警系统……意外激活……滋啦……恐慌转化效率：65%……能量结算……+20%……”怀表震动稍缓，电子音仍带无语凝噎的杂音。
文茜见人群终不再似无头蝇乱撞，虽暴雨仍滂沱，雷声犹隆隆，小心脏总算不那么怕了。抹去脸上雨水泪水，仰起小脸，指着筒中仍在缓升、几乎溢出的水面及那卡死“火龙”嘴里的红球，对旁同样湿透的涂山娇，带着劫后余生的自豪与委屈，认真解释：
“阿姨，你看！水位到‘青蛙唱歌’线时，小青蛙可唱歌……现到‘火龙’线啦……水水太满了，要小心……才不是什么火龙降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