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雷池笼罩在青紫色电光中，潭水翻涌如沸腾的铅汞，十万伏的雷炁在水面织成网状。张承枢赤足站在滑腻的青苔上，月白道袍早己被雷光撕成碎布，露出少年人初显棱角的脊背，上面布满新伤叠旧伤的青紫色瘀斑。掌心朝上托举过顶，阳平治都功印的胎记在雷光中泛着微光，七道雷纹顺着手臂爬向心口，那是前六次引雷失败留下的炁脉灼伤。
“承枢！”崖顶传来父亲的喝止，混着晨雾显得有些模糊。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腹着掌心浅凹的法印纹路。三日前在天师府法会上，那个身着素白道袍的神秘道童徒手接引雷炁的场景，像烙在眼皮内侧的光影——他没用符纸，没用令牌，甚至没踏完整的天罡步，只是站在雷雨中闭目呼吸，就让天雷顺着指尖流入丹田。
“符箓只是载体。”张承枢喃喃自语，雷光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电珠，顺着鼻尖滴落时炸开细小的蓝光。他盯着掌心逐渐被雷珠砸出的血泡，胎记上的北斗纹路突然与天穹星图产生共振，某种冰凉的触感从尾椎升起，顺着脊柱窜向泥丸宫。这是第七次尝试，前六次都是在掌心凝聚雷光的瞬间，被狂暴的雷炁震碎经脉，疼得满地打滚。但此刻他盯着星图中斗柄所指的方位，忽然想起《正一雷法》里“雷本无符，符由心生”的批注——或许不是雷炁太难驾驭，而是自己始终在用符箓的框架束缚本源。
当第三十七道雷珠砸落时，掌心血泡突然破裂，鲜血混着雷光溅在胸前。张承枢咬住舌尖强行保持清醒，识海深处浮现出法会上道童的手势——那不是天师道的掐诀，反而像茅山派“五帝存神”时的手印。念头刚起，掌心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灼痛，七颗光点顺着北斗纹路亮起，竟在掌心勾勒出米粒大小的金色雷光。
与此同时，茅山三景台的琉璃瓦上，苏挽月跪坐在北斗沙盘前，指尖掐入掌心。金箔太阳悬在头顶三尺，银箔月亮浮于丹田，本应在中宫交汇的日月炁，此刻却被识海深处的雷光搅乱。第三次观想太阳星君时，那个持符踏罡的身影又在日轮中浮现，青紫色雷光混着金芒刺破神识，让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太阴符纸崩裂了！”随侍弟子惊呼。苏挽月看着手腕被银箔碎片划出的血痕，忽然发现伤口渗出的血珠竟泛着雷光——这是她修炼“三景归一”以来从未有过的异象。清虚子的指尖抚过她腕间伤口，白发无风自动：“太阳离火、太阴坎水，你体内雷火与月华对冲，是道缘共鸣过甚。”老人从袖中取出玉瓶，倒出的却不是寻常金创药，而是半片焦黑的符纸残片——三年前张承枢崩碎的五雷符，此刻正在她腕间伤口上方轻轻震颤。
雷池畔的张承枢己数不清被劈中多少次，膝盖陷入青苔却浑然不觉。当第三十道雷光击中掌心时，那点金芒突然涨大，化作寸许长的微型雷符，雷光游走间竟自动勾勒出五帝座的星图。他想起父亲笔记里“北斗主用，五帝主体”的批注，忽然意识到这缕金芒正是茅山派五帝炁的特征。这种本该出现在对手身上的气息，此刻却在自己掌心流转，像久别重逢的故友，带着说不出的亲切。
“挽月！”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通讯符，却发现符纸在掌心发烫，传来的不是约定好的三短一长，而是杂乱的雷光震动——那是吐血症发的信号。指尖的雷光突然不稳，整个人被掀翻在水潭边，耳中嗡鸣间，却听见识海深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她每次观想神象时的低吟。
苏挽月靠在竹榻上，望着头顶五帝星图的投影，忽然发现每颗星辰的轨迹都与雷池方向的雷光节奏吻合。眉心传来微痒的触感，指尖抚过，竟触到一道淡金色的雷纹——形状与张承枢掌心的雷光分毫不差。喉间泛起腥甜，她却笑了，指尖轻轻触碰眉心，仿佛在回应百里外那个倔强的身影。三年前在清水村初见，他蹲在土地庙前画符的专注模样，此刻竟与掌心雷光重叠。
崖顶的张玄凌看着儿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背影，袖口绣着的九婴鳞纹隐隐作痛。三十年前，他与清虚子也曾在雷池尝试无符引雷，那时他们坚信两派功法可以互补，却不知九婴分魂早己盯上了道脉共鸣的缝隙。当承枢掌心浮现五帝金芒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同样固执，同样相信天道会眷顾真心求道者。
“师叔，那孩子的雷炁里有五帝纹。”清虚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中托着半幅焦符，“和当年你崩碎的那道符，共振频率分毫不差。”两位师长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雪夜——那时他们刚在观星台发现道脉双星的预言，却因九婴异动不得不各自闭关。如今弟子们重蹈覆辙，却比他们当年多了份孤注一掷的勇气。
日落时分的雷池泛起金红色波光，张承枢盯着掌心流转的雷光，忽然发现那微型雷符的边缘，竟勾勒出苏挽月冠簪上的五帝纹。通讯符的震颤还在继续，他扯下道袍下摆裹住伤处，踉跄着往观星台跑——那里有能最快通向茅山的符阵。腕间被雷珠灼伤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口的悸动感，那个总在他画符时出现在识海的月白色身影，此刻正承受着与他相同的灼痛。
茅山静室中，苏挽月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听见窗棂轻响。一枚雷光凝成的纸鹤破窗而入，落在她枕边，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雷池的星图在掌心，你看见的光，是我没说出口的剑诀。”指尖抚过还带着热意的符纸，她终于笑出声来，胸口的烦闷竟消散了几分。眉心的雷纹微微发烫，像是回应远方那个倔强的少年——原来不用言语，他们早己在雷火与月华的共鸣中，交换了最真挚的道心。
子夜的雷池恢复平静，张承枢趴在案头写了第三张致歉符，却始终不满意。掌心的雷光明明能勾勒出五帝纹，为何一到纸上就变回青紫色？笔尖在黄表纸上晕开墨渍，他忽然想起苏挽月受伤时，自己下意识想去抓住她的手，却被袖口北斗纹烫到的场景。原来从相遇的那一刻起，道脉双星的轨迹，就己在雷池的波光与茅山的星雾中，悄然编织成网。
窗外传来第一声晨钟，张承枢摸着掌心尚未褪去的金芒，忽然明白父亲笔记里那句“道脉如剑，双刃方利”的真意。或许从他在法会上看见那个白衣身影的瞬间，从她在存神时第一次梦见雷光的时刻，天道就己将两颗星辰的轨迹，拧成了斩破混沌的锋芒。而此刻胸口翻涌的，不知是雷炁反噬的剧痛，还是想到她时，那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