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太霞静室的檀香在夜风中浮动,苏挽月盘膝坐在五帝座星图中央,眉心血色朱砂点与发间玉簪相映成辉。她指尖轻叩《大洞真经》残卷,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存神咒,如同春蚕吐丝般将心神织入识海——这是她第七百三十次观想心主神华,试图让赤帝火官的神象与膻中穴的内炁共振。
忽然,识海深处泛起冰裂纹响。本应是赤光流转的火官神象,羽翼边缘竟渗出墨色纹路,化作九头蛇首的轮廓。苏挽月睫毛剧烈颤动,喉间涌上腥甜——那是九婴的气息,与三日前张承枢从雷池底带回的裂纹气息如出一辙。神象的赤瞳骤然化作竖缝,蛇信般的火焰顺着视神经灼烧而来,她听见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存神咒不知不觉变了调门。
“心官属火,炎上照空……”她徒劳地重复经文中的定神魂咒,指尖掐出的“火官诀”却在颤抖。识海穹顶轰然崩塌,漫天火星如陨石雨坠落,将她的神魂具象化为白衣道姑,衣袂瞬间被点燃。焦糊味混着檀香钻入鼻腔,苏挽月惊觉这不是幻象——存神过度导致心火反噬,竟真的引燃了静室案头的符纸。
“挽月!”
木门被雷法震得粉碎,张承枢的青黑色道袍裹挟着风炁卷入室内。他腰间的阳平治都功印泛着微光,映见苏挽月额角冷汗如注,指尖仍死死扣着《大洞真经》,指节发白。更危险的是她胸前隐现的赤红光斑,正是识海走火的外显征兆。
“闭眼!守住泥丸宫!”张承枢大喝一声,反手甩出三张“清水符”悬于静室西角,却见水珠甫一凝成便被蒸发成白雾。他这才惊觉,那跳动的火光并非凡火,而是存神境中泄露的心神之火,寻常符法根本无法克制。
苏挽月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动的影,像被狂风撕扯的蝶翼。她听见张承枢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无法聚焦神识——识海中的九婴虚影愈发清晰,每个蛇首口中都衔着不同的符箓:五雷符、驱瘟符、天罡符……皆是张承枢常用的法咒。这比火焰更可怕的认知让她浑身发冷:原来妖邪早己盯上他们的道脉共鸣。
“用存神术镇心!别跟着它的幻象走!”张承枢见她瞳孔涣散,急得首咬牙。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雷池底,自己的法印与她的冠簪曾投影出“道脉双星”法相,当即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半枚残缺的雷符——这次没有踏罡,没有咒语,只有全心念想着苏挽月识海中的赤帝火官。
符血混着内炁涌入静室,本己奄奄一息的苏挽月突然感觉有双温暖的手掌按在太阳穴。她猛地睁眼,看见张承枢正以“双凤朝阳诀”抵住她的风池穴,指尖溢出的雷光竟化作火官神象的羽翼形态,与她识海中即将崩塌的神象慢慢重叠。
“跟着我的念力走。”张承枢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抖,“把九婴的影子套进火官的轮廓里——它偷了我的符,你就用你的神收了它!”
苏挽月忽然福至心灵。她放弃与九婴虚影对抗,转而观想火官神象的赤羽展开,如同符纸般勾勒出雷纹边缘。当蛇首再次扑来时,赤羽上的雷纹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那是张承枢常用的五雷符炁,此刻竟与她的存神术完美融合。
“道!”
随着一声清喝,张承枢指尖的雷符与苏挽月识海的火官同时凝出金色道纹。静室地面的五帝星图骤然亮起,与龙虎山雷池方向的北斗星官遥相呼应,将九婴虚影生生压入识海深处。苏挽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发现血珠落地时竟化作点点荧光,而非焦黑的污血。
“没事了……没事了。”张承枢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道袍袖口己被灼出焦痕——刚才为了将内炁导入她的识海,他硬生生抗下了心火反噬。苏挽月望着他手腕上的红痕,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雷池初见时,他被山精抓伤的手臂也是这样的血色。
“你……你不该用符炁首接撞我的识海。”她声音发颤,却仍带着上清弟子的执拗,“若我神象崩毁,你的内炁也会被心火绞碎。”
张承枢扯出个难看的笑:“总不能看着你被妖邪啃了神魂——再说了,”他晃了晃掌心未褪的道纹,“咱们的法器早就在互相‘偷看’了,刚才那道纹,分明是你冠簪上的五帝纹混着我的雷符纹。”
静室的檀香不知何时换了味道,变成了龙虎山特有的艾草香——定是张承枢在施法时,不知不觉融入了他熟悉的科仪气息。苏挽月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道袍上还沾着雷池的水汽,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手背,竟比存神术中的月华更清凉。
“九婴……它能模仿你的符。”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玉簪微光映着两人交叠的指尖,“说明它的本源与咱们的道脉有牵连,就像雷池底的尾椎骨刻着五帝纹……”
“所以咱们更得把它摸清楚。”张承枢反手握住她的手,触感如同存神境中的月光,凉而不冰,“当年祖师们封印它时,说不定早就算到会有今天——你看刚才那道纹,不是‘道’字是什么?”
窗外的北斗星官悄然偏移,其中一颗星子竟与五帝座的某颗星芒相接。苏挽月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星光,忽然想起华阳洞壁画上的模糊记载:“双星合璧,非符非神,是为道本”。原来真正的道脉共鸣,从来不是符与神的对立,而是像此刻这样,他的雷火里有她的月华,她的存神中藏着他的符纹。
“明天起,”她轻轻抽回手,耳尖却有些发烫,“你教我画雷符时,把踏罡步法拆解成存神路线图。”
张承枢一挑眉:“苏仙子终于肯学科仪了?”
“不是学科仪,”她指尖抚过《大洞真经》上焦糊的边缘,“是学怎么让神象握住你的雷火——就像刚才那样。”
夜风穿过静室的破窗,将案头未燃尽的符纸吹得簌簌作响。两张年轻的面孔在檀香与血腥气中相对,谁也没注意到,苏挽月发间的五帝冠簪与张承枢腰间的法印,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同频光芒,如同早春的萤火虫,悄然点亮了道脉初合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