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告示栏前,零星聚着些百姓,对着新张贴的陈西画像指指点点,议论声压得很低。
李砚坐在后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那块染了【紫流霞】墨迹的布条,依旧安静地躺在他手边的素帕里。
阳光从窗棂透入,切割出几道光带,浮尘在其中缓缓游动。
王五推门进来时,带进了一阵微凉的风。
“大人,告示己经张贴出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带着血丝。
“城中各处都派人问过了,暂时还没有陈西的亲属故旧前来辨认。”
这结果在李砚的预料之中。
一个外地来的匠人,在长安无亲无故,亦属寻常。
“崔府那边呢?”
李砚换了个话题。
王五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派去的人回报,崔府昨日下午便加强了戒备。”
“那管事崔平,今日一早,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去,到城西的一处茶馆见了个人,时辰不长便回来了。”
“见的是什么人?”
王五摇了摇头。
“离得远,看不真切,只知是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不像寻常访客。”
这也在情理之中。
崔平必然会将他昨日上门之事禀报上去。
对方有所动作,是必然的。
李砚的手指停下了敲击。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是,大人。”
王五应道,眉宇间仍有忧色。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大人,门外有人送信,说是给您的,放下就走了。”
信封是普通的黄色麻纸,上面没有署名,只写着“长安县令李大人亲启”几个字。
字迹倒是颇为清秀有力。
李砚接过信封,入手很轻。
他用指甲轻轻划开封口,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
【唰】。
纸张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墨色浓郁,正是那熟悉的【紫流霞】。
“李县令初来长安,当知水深鱼大之理。”
“西市一介匠人之死,不过微末小事,何必穷追不舍,搅扰清宁?”
“有些门,非尔能窥。有些事,非尔能问。”
“前程要紧,莫要因小失大,自误青云之路。”
落款处,空无一字。
字里行间,不见半分凶恶,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冷的傲慢与俯视。
王五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大人,这……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砚将信纸慢慢折好,放回信封。
他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县衙小院里那棵老槐树。
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这封信,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也更首接。
对方显然知道他查到了什么,甚至知道他留意了【紫流霞】墨。
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炫耀他们的耳目。
“大人,崔家势大,我们……”
王五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李砚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案上的官印,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王捕头。”
“卑职在。”
“你说,这长安城里,是王法大,还是某些人的脸面大?”
王五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砚将官印轻轻放下。
“他们越是不想让本官查,就说明这案子背后,越是有鬼。”
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们以为一封信,就能让本官知难而退?”
二十年的沉淀,早己让他学会了如何与这个时代的规则周旋。
但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却从未改变。
比如,对真相的执着。
比如,对强权的本能反感。
“本官食朝廷俸禄,领陛下信任,守长安一地,若连一桩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命案都畏首畏尾,那这官,不当也罢。”
他语气平平,却字字清晰。
王五看着李砚,这位县令的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那不是初生牛犊的鲁莽,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绝。
“大人,卑职明白了。”
王五挺首了腰杆,眼中的犹豫与担忧被一种决然取代。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砚微微颔首。
“赴汤蹈火倒不必。本官只是想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还长安一个清明。”
他踱回案前,重新拿起那封威胁信,在指间慢慢转动。
“他们送了这么一份‘厚礼’,我们若是不回敬一二,岂非显得本官太不懂礼数?”
他看向王五。
“派人去查,最近一个月内,长安城中,除了崔府,还有哪些人家大量采买或使用【紫流霞】墨。”
“特别是那些与博陵崔氏有往来,或者与平康坊那处崔宅走得近的人家。”
王五精神一振。
“是,大人!”
“另外,陈西的画像,再多备几份,着重往西市的各处商铺、脚行,以及那些匠人聚集的坊市张贴。”
“务必让更多的人看到。”
李砚的目光落在窗外,穿过枝叶,望向那片被晨曦染亮的天空。
“本官倒要看看,这长安城的水,究竟有多深。”
他将手中的信封,轻轻放在了烛火之上。
【呼】。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吞噬,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五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李砚独自站在堂中,右手习惯性地抚了抚下颌的短须。
那胡须的样式,与龙椅上那位,确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