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失魂落魄地走出甘露殿,殿外的冷风灌入脖颈,却丝毫吹不散心头的烦躁与憋闷。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去劝魏征?
让他去把那个被自己亲手砸碎了世界观的老顽固,再给一片片粘起来?
皇帝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李砚脑海中己经浮现出自己登门的画面。
最好的结果,是魏征双目无神,把自己当成空气。
最坏的结果,是魏征抄起家里的门闩,追着自己打出三条街,嘴里还高喊着“此獠坏我道心,我与你势不两立!”
无论是哪一种,他李砚的脸,都要丢到姥姥家去了!
之前话说得那么狠,那么绝,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把自己说得跟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混一样。
现在却要自己舔着脸凑上去,跟人家说“魏公啊,您别往心里去,我那天说的是气话,您老还得继续发光发热,继续当大唐第一喷子啊”?
丢人!
太丢人了!
回到那间寒酸的县衙后院,李砚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嘎吱作响。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了足足大半天,从日上三竿想到日头偏西,脑子里一团乱麻,始终想不出一个能让自己既完成任务,又不至于太丢脸的法子。
硬着头皮去?
不行,绝对不行。
他现在看到魏征那张脸都犯怵。
要不……再摆烂一次?就说自己劝不动,让陛下另请高明?
李砚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皇帝今天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摆明了就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自己要真敢这么回话,恐怕就不是闭门思过一个月这么简单了。
“唉!”
李砚又是一声长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就在这抓心挠肝的绝望中,一个名字忽然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房玄龄!
对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
自己这通天大祸,归根结底,不就是听了这老狐狸的“自污”之计才惹出来的吗?
虽然魏征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房玄龄绝对脱不了干系!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不对,是……冤有头,债有主!
这件事,必须得找他!
一念及此,李砚猛地从石阶上弹了起来,连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拍,转身就往外冲。
……
房府书房。
房玄龄正悠然地品着茶,看着书,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当他看到李砚火急火燎、满脸写着“救命”二字闯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微笑。
“清泉,何事如此惊慌?”
李砚也顾不上行礼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玄龄的书案前,带着哭腔就喊了出来。
“房相!救我!”
房玄龄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坐下说,天塌不下来。”
李砚哪里坐得住,他撑着书案,将皇帝召见他,以及让他去劝回魏征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房玄龄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听到最后,他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呵呵……”
李砚一看到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房相!您还笑得出来!下官都快火烧眉毛了!”
房玄龄摆了摆手,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陛下既然让你去劝,那你便去劝就是了,何至于此?”
“我怎么劝?!”李砚快要抓狂了,“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我去了,魏公不拿剑劈了我都算是他修养好了!”
房玄龄看着他暴躁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清泉,莫急。”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先与老夫说说,那与魏玄成,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一字一句,都说来听听。”
李砚愣了一下,看着房玄龄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学生,将那日自己对魏征说的所有混账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从“当官就是一场交易”,到“朝廷不给钱,凭什么要我卖命”,再到那句石破天惊的“下官从来就不是个君子!”
最后,连自己是如何指责魏征毁了自己全部家当和脸面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随着李砚的叙述,房玄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从最初的 感兴趣变成了 严肃,最后化为一种阴沉得神色。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砚忐忑地看着房玄龄,心里七上八下的。
突然,房玄龄缓缓地从笔架上,拿起了一块长条状的戒尺。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
“房相,君子动口不……”
话还没说完。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戒尺不偏不倚,敲在了李砚的脑门上。
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你这个夯货!”
房玄龄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又用戒尺指着李砚的鼻子。
“魏玄成是什么人?那是把‘风骨’二字刻在骨头里的人!你跟他讲俸禄,讲交易,讲吃饭活命?”
“你那不是对牛弹琴,你是拿着一把大锤,把他供在心里的神像给砸了个稀巴烂!”
房玄龄气得连连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李砚捂着脑门,屁都不敢放一个。
骂了半晌,房玄龄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将戒尺放回了原处。
他看着李砚那副委屈又后怕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
“此事,你莫要再管了。”
李砚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房相,您的意思是……”
“你惹出的这祸,老夫替你去收场。”房玄龄瞪了他一眼,“谁让老夫当初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呢。”
“回你的县衙去,等消息吧。”
得到这个承诺,李砚如同得到了特赦令,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对着房玄龄深深一躬。
“多谢房相!房相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说完,揉着脑门,灰溜溜地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