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逸痕回到主院偏厅时，鬓角的碎发还沾着晨雾的湿气。
他踉跄着扶了下椅背，锦袍下的脊背绷得笔首——不是不困，是妹妹床前那声"金枣甜"总在耳边打转，像根细针戳着神经。
"宁芷馨。"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冰冷，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当他落座时，不小心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散落一地，其中一块恰好硌到了他的手背，一阵刺痛袭来，但他却浑然不觉。
小丫鬟端着新沏的茶走进兢兢地走进来。一眼瞥见满地的碎瓷和他阴沉的脸色，小丫鬟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城……城主……”
孙逸痕仿若未闻，突然开口问道：“孙小姐昨日用了什么饮食？”他的声音冰冷，仿佛没有一丝温度，让人不寒而栗。
宁芷馨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盘猛地一晃，茶沫子溅在袖口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污渍。她定了定神，连忙答道：“辰时，小姐喝了葛大夫开的参汤；巳时，用了陆厨娘送的枣泥酥；未时……未时易姑娘让人退了燕窝粥，说是小姐近日口腻，换了桂花糕。”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在帕角绣的并蒂莲上掐出深深的褶皱。
“后来……后来小姐就说肚子疼，吐了三次。”宁芷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枣泥酥。”孙逸痕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桌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他心中的怒意己经快要抑制不住。
他想起妹妹昏迷前呢喃的"金枣"，想起陆清悦厨房里那股甜得发腻的蜜香——昨日路过时他还嫌香得闷人，此刻却后颈发凉。
"易姑娘为何退燕窝？"
宁芷馨的睫毛颤了颤："陆厨娘送的燕窝里落了片紫藤花瓣，易姑娘说...说花瓣上沾了虫粉，吃了坏肚子。"她突然抬头，"可陆厨娘平日最仔细，我前日还见她用竹镊子挑花瓣呢！"
孙逸痕的瞳孔缩了缩。
紫藤花瓣、虫粉、退粥，这串字眼在他脑子里炸成火星——陆清悦的厨房，易灵翩的挑剔，妹妹吐得脱水的模样，原来早有蛛丝马迹。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明知枣泥酥有问题，为何不拦着阿萌？"
"易姑娘说..."宁芷馨的声音细得像游丝，"说小姐该自己尝过甜苦才长记性。"
"长记性？"孙逸痕的笑声里带着血锈味。
他扯松领口，转身时带倒了茶盘，滚烫的茶水泼在脚面也不觉得疼。
廊下的紫藤花还在落，粉白的花瓣粘在他靴底，像踩碎了一团未干的血。
易灵翩正在西院的葡萄架下逗鹦鹉。
她穿着月白衫子，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竹笼，叮铃作响。
听见脚步声，她侧过脸来，眉梢挑着三分漫不经心："城主这是..."
"枣泥酥的事，你知情？"孙逸痕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他离她三步远站定，能看见她鬓边新簪的茉莉，香得人发晕。
易灵翩的手指顿在鹦鹉头顶。
她垂眼理了理笼门的铜锁，轻笑一声："陆厨娘的蜜渍金枣，糖放多了会发苦，我前日尝过的。"
"所以你退了燕窝，却由着阿萌吃枣泥酥？"孙逸痕上前一步，锦袍下摆扫过她脚边的青石板，"你知不知道她吐到连胆汁都出来？
知不知道葛大夫说再晚半时辰就要灌药汤？"
易灵翩终于抬头。
她的眼睛亮得刺人，像寒夜里的星子："她今年十六了，不是三岁孩童。
陆厨娘的点心甜得发齁，她自己尝不出？
我若次次替她挡了，她这辈子都要躲在别人身后看月亮。"
"你倒是会说漂亮话！"孙逸痕的手掌重重拍在葡萄架的石柱上，震得架上的青葡萄簌簌往下掉。
他离得近了，能看见她眼尾的淡红，像是熬了夜，"你当自己是菩萨？
陆清悦的刀明明冲着你，偏要拉阿萌垫背！"
易灵翩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后退半步，后腰抵在葡萄架的横木上，指尖掐进掌心："你什么意思？"
"陆清悦前日摔了膝盖，是给你送燕窝时绊的吧？"孙逸痕逼近她，呼吸里带着未进饮食的酸苦，"她恨你挑她的错，想在点心里动点手脚让你吃瘪，偏巧阿萌嘴馋...你倒好，拿我妹妹当试毒的！"
"够了！"易灵翩突然拔高声音。
她抓起脚边的铜壶往石桌上一放，壶里的凉水溅湿了两人的衣摆，"我易灵翩行得正坐得端，轮不到你指摘！"
话音未落，她的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起来。
眼前的葡萄架开始摇晃，孙逸痕的脸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她扶着石柱想站稳，指尖却触到一片湿黏——是刚才溅出的凉水，还是...她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月白衫子的下摆渗出一片暗红，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你..."孙逸痕的声音突然变远了。
易灵翩张了张嘴，想说"血"，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撞得葡萄架哗啦啦响，青葡萄落了满地，有一颗滚到孙逸痕脚边，汁水在青砖上洇开，红得刺眼。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孙逸痕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抓住一把飘落的茉莉花瓣。
他望着倒在葡萄架下的身影，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是饿的，还是慌的？
他蹲下身，想碰她的肩膀，手悬在半空又缩了回来。
"城主！"
声音从游廊那头传来。
孙逸痕抬头，看见李映寒的青衫角闪过月洞门，带起一阵风，吹得架上未落的葡萄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