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命论
李康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西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此所谓命也。岂惟一世哉?
且夫天下事不可胜数,狐疑犹豫,当断不断,必有后祸。故知者审于量主而进,不达者追于成名而退。若夫吕尚之遇文王,宁戚之迕桓公,或投己于鼎镬,或释褐于版筑,去之则神罢气沮,就之则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乃得荐达哉?精诚感于神明,忠义服于邻国,岂借问于乡闾,比誉于品藻,然后乃光扬哉?及至从仕也,趋舍不合,言语相违,俯仰异趣,功业不建,有自来矣。故僚相视而笑,朋执摇头,而求其所以然之故,岂可得哉?夫疾风劲草,岁寒松柏,事患难然后知君子之不挠也。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显其行者。譬犹农夫之垦,以时种之,虽有不遇年,必有丰年焉。然士之立身,犹农夫之稼,不可不熟择其种。故士莫先于择主,择主而后仕之,不以其道藏之。是故陈平和韩信用术而归于汉,五伯九合诸侯,用此术也。《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士之得时,义形于色,茍误其主,虽加以硃轮华毂,用如不及矣。
故人主有必先知觉之明,臣下有推致之节,故能安危定国,成业保家。昔者,豫让为智伯臣,智伯国士遇之,及赵襄子杀智伯,豫让漆身吞炭,以报恩雠,名垂于后世,君臣之际,可谓尽矣。夫公叔痤知鞅之贤,荐之于魏惠王,惠王不用,至于车裂;吴起知刑名之可以霸,变俗于楚,楚王不就,功败而身死。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于祸难者,遇不遇也。故伍员浮尸于江,苌弘流血于蜀,白起赐剑于杜邮,文种伏剑于山阴。彼数子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者,运命之所在也。
故曰:“首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故运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夺也。仲尼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夫道之行废,犹命之穷达也。故运命无常,惟人所召。人生于世,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以德御运气,以道御命,何患不臧?若乃怀匹夫之量,挟一隅之智,欲以徼幸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弃顺效逆,妨贤卖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眦,祸溢于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是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
赏析:
《运命论》是李康的扛鼎之作,以其深邃的思想、严密的逻辑和华美的辞藻,深入探讨了命运、时势、人事之间的复杂关系,展现出作者对社会与人生的深刻洞见,在文学与思想领域皆具重要价值。
一、思想深度:对命运的多元审视
天命与人事的交融:李康开篇即点明“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构建起文章的核心思想框架,将国家治乱、个人穷达贵贱分别与运、命、时紧密相连,凸显天命在历史进程与个人遭际中的关键作用。同时,他又列举诸多历史人物事迹,表明人事在命运轨迹中的重要性。如伊尹、太公等贤臣与明主的契合,既归因为冥冥中的天意,也离不开他们自身的才能与主动选择。这种天命与人事相互交融的观点,避免了对命运的片面解读,展现出作者对命运思考的全面性与深刻性。
命运无常与道德坚守:文中详尽阐述命运的无常,如周王朝由盛转衰,众多贤臣虽具雄才大略却仍不免灾祸。然而,李康并未陷入消极的宿命论,而是强调“以德御运气,以道御命”,主张君子以道德和道义为指引应对命运。这种观点赋予个体在无常命运前的主观能动性,鼓励人们在困境中坚守道德准则,以积极的姿态面对人生,体现出作者对人生意义与价值的深入思考。
二、结构布局: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总分总结构的精巧运用:文章采用总分总的结构,开篇提出命运决定治乱、穷达、贵贱的总论点,提纲挈领。随后,分别从国家治乱(如圣君与乱君的事例)、个人穷达(如贤臣遇明主与不遇的对比)、士人选择(如择主与命运的关系)等方面进行详细论述,例证丰富,层次清晰。结尾部分总结升华,强调命运虽无常,但人可通过道德坚守把握人生,回应开篇观点,使文章结构完整,逻辑严谨。
论证层次的递进与转换:在论述过程中,各部分之间过渡自然,论证层次逐步递进。先从宏观层面探讨国家命运与天命的关系,接着转向个人命运与人事的关联,再深入到士人在命运抉择中的具体行为与道德考量。这种由大到小、由抽象到具体的论述方式,使读者对命运的理解不断深化,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与感染力。
三、艺术特色:辞藻华丽与用典精妙
骈俪之美与音韵和谐:《运命论》在语言上极具骈文特色,大量运用对偶、排比句式,如“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句式整齐对称,节奏明快,富有韵律美。同时,文章注重音韵的和谐搭配,读来朗朗上口,使读者在感受思想魅力的同时,也能领略到语言的音乐美感,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
用典丰富与寓意深刻:作者旁征博引,运用大量历史典故,如伊尹、太公、张良、孔子、孟子等人物事迹。这些典故不仅丰富了文章内容,增加了历史厚重感,更以生动具体的事例论证观点,使抽象的命运观念变得通俗易懂。通过典故的巧妙运用,作者将历史与现实相联系,借古喻今,引发读者对当下命运问题的思考,深化了文章的思想内涵。
《运命论》凭借其深刻的思想、严谨的结构和独特的艺术风格,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探讨命运主题的经典之作,对后世文学创作与哲学思考产生了深远影响,启发着人们不断探索命运的奥秘与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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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
- 解析:此句为全文核心观点的总起,开宗明义地指出国家的安定与混乱是由时运决定,个人的困厄与显达取决于命运,地位的尊贵与卑贱则受制于时机。简洁有力地构建起文章探讨命运与人生境遇关系的框架,为后文论述奠定基础,强调命运在不同层面的影响力。
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
- 解析:承接首句关于“运”的论述,阐述时运昌盛时会诞生圣明君主,而圣明君主身边必然会出现忠诚贤能的臣子。这里体现出一种命运的连锁反应,时运的变化引发君主与臣子的相应出现,暗示了命运对政治格局的塑造作用。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
- 解析:进一步说明圣明君主与忠贤之臣相遇、相亲的方式。他们无需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无需他人介绍便能自然亲近。这种描述强化了命运在君臣关系中的神秘力量,表明他们的结合并非偶然,而是命运的安排,带有一种天命注定的意味。
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
- 解析:详细描绘圣明君主与忠贤之臣配合默契的状态。君主倡导的事,臣子必定应和;君主谋划的事,臣子必定听从。他们在道德观念上高度一致,行动上处处契合。无论是利益得失还是谗言陷害,都无法动摇他们的志向和交情,如此才能成就功业。这不仅展现了理想的君臣关系,也从侧面反映出命运安排下这种关系对成功的推动作用。
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 解析:对前文所描述的君臣契合成就功业的原因进行总结。指出这并非仅仅依靠人力,而是上天授予、神明告知、时运促成的结果。再次强调命运(天、神、运)在这一过程中的主导作用,呼应开篇观点,强化了命运决定论的思想。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
- 解析:以“黄河清”“里社鸣”“群龙见”这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自然或灵异现象,与“圣人生”“圣人出”“圣人用”相对应,表明圣人的出现与被任用和特殊的征兆相关,暗示圣人的诞生与命运紧密相连,是顺应天命的体现,为下文列举具体人物事例做铺垫。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
- 解析:开始列举伊尹的例子。伊尹原本只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隶,身份低微,然而却在商朝成为阿衡(相当于宰相),位高权重。通过伊尹身份的巨大转变,说明命运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地位,强调命运的无常与不可预测,同时也体现出命运对贤能之人的青睐。
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
- 解析:接着讲述姜太公的故事。姜太公起初只是渭水岸边的贫贱老人,后来却在周朝被尊为尚父,辅佐周朝成就大业。与伊尹的例子类似,进一步证明命运能够使身处卑微的人获得高位,展现出命运的强大力量以及对贤才的擢升作用。
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
- 解析:以百里奚为例,说明同一个人在不同国家产生不同影响,并非其才能在虞国和秦国有所变化,而是命运的作用。强调命运对个人才能发挥以及国家兴衰的影响,暗示国家的命运与任用贤才的时机和方式紧密相关,也体现出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相互交织的关系。
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 解析:详细描述张良的经历。张良得到黄石公授予的兵书,怀揣谋略游说群雄时无人接受,而遇到汉高祖刘邦后,其建议却被欣然采纳。通过张良前后不同境遇的鲜明对比,突出命运在个人事业发展中的关键作用,表明贤才的成功不仅取决于自身才能,更在于能否遇到合适的时机和君主,即命运的安排。
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
- 解析:针对张良前后境遇的差异进行分析,指出并非张良在陈涉、项羽面前不善言辞,在刘邦面前就善于言辞,而是命运使然。作者对张良言论被接受与否的原因感到疑惑,最终归结为“神明之道”,再次强调命运的神秘莫测,超出常人理解范围。
故彼西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
- 解析:对伊尹、太公、百里奚、张良西位贤者的事迹进行总结。称他们的名字被记载在图箓上,其事迹顺应天命与人事,认为不能简单地用贤愚来评判他们。强调他们的成功是命运的安排,彰显出命运在历史进程和个人成就中的决定性作用,凡人难以凭借常规标准去衡量。
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 解析:引用孔子和《诗经》的话语,借圣贤之言和经典之句来进一步阐释命运的概念。孔子的话强调自身清明时,气志如神,事物发展有先兆;《诗经》的内容表明山岳降神诞生贤才,成为周朝栋梁。这些都被作者视为命运的体现,通过引用增强了文章观点的权威性,深化了对命运的论述。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
- 解析:此句承上启下,将论述从兴盛的君主过渡到导致国家混乱灭亡的君主,表明不仅兴盛之事受命运影响,乱亡之事同样如此,拓展了命运论在不同政治结局方面的探讨范围。
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
- 解析:以周幽王被褒姒迷惑导致国家混乱为例,指出灾祸的征兆在夏朝宫廷就己出现。说明国家的乱亡并非突然发生,而是命运的安排早有预兆,强调命运在国家兴衰过程中的连贯性和必然性。
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
- 解析:讲述曹伯阳得到公孙强后引发祸乱,而征兆在社宫显现。再次例证国家乱亡与命运征兆的关系,表明即使是一些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也有命运的安排,暗示命运的不可抗拒性。
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
- 解析:以叔孙豹亲近竖牛最终酿成灾祸,且祸根在庚宗时就己种下为例,进一步说明乱亡之事皆有命运的伏笔,强调命运对个人和国家走向灾祸的预先设定。
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
- 解析:对上述事例进行总结,指出吉凶成败都按照一定的气数到来,都是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不用别人介绍就能自然亲密的。强化命运的规律性和必然性,表明一切事件的发生都受命运的支配,人力难以改变。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
- 解析:引用圣人接受河图洛书的启示,说明凭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数时就会衰落;凭借武力兴起的,六八之数时就会谋划变革。通过神秘的预言,为命运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强调命运的发展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这种规律早在圣人时代就己被揭示。
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 解析:以周成王在郏鄏定都并占卜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为例,说明这是上天的命令。表明国家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由天命注定,周王朝的兴衰在其建立之初就己有定数,进一步强化命运决定国家历史走向的观点。
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
- 解析:阐述从周幽王、周厉王时期开始,周朝的政治制度严重败坏,春秋五霸之后,礼乐制度逐渐衰败。描述周朝由盛转衰的过程,说明这是命运的发展轨迹,与前文所讲的命运规律相呼应,证明国家的兴衰是命运按照既定规律演变的结果。
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
- 解析:继续讲述周朝衰败过程中文化与风气的变化,文化浅薄的弊端在周灵王、周景王时逐渐显现,诡辩欺诈的风气在战国时期形成。通过具体描述不同阶段的社会变化,展现命运在历史进程中的具体表现,说明命运的发展导致社会风气和政治状况的演变。
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
- 解析:指出严刑峻法的极致在秦朝积累,文章辞藻的尊贵被汉高祖弃置。以秦朝和汉朝初期的情况为例,说明不同朝代的特点和政策走向也是命运的体现,强调命运对不同朝代发展路径的影响,体现出命运在历史长河中的连续性和变化性。
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 解析:以孔子、颜回、冉求、孟子、荀子等圣贤为例,说明即使他们具有高尚的品德和卓越的才能,遵循礼仪规范讲学传道,也无法阻止时代衰败的开端和挽救末世的颓势。表明即使是圣贤也难以抗拒命运的力量,进一步强调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无论个人如何努力,都难以改变命运的走向。
此所谓命也。岂惟一世哉?
- 解析:对上文进行总结,再次强调这就是命运的体现,并反问这种情况难道仅仅存在于一个时代吗?引发读者对命运普遍性的思考,暗示命运的不可抗拒性在各个时代都有所体现,强化了命运论的观点。
且夫天下事不可胜数,狐疑犹豫,当断不断,必有后祸。
- 解析:从对命运的宏观论述转向对人事选择的讨论,指出天下事情繁多,在面对抉择时若犹豫不决,必然会留下后患。为下文论述士人在命运抉择中的行为做铺垫,强调在复杂的世事和命运面前,果断抉择的重要性。
故知者审于量主而进,不达者追于成名而退。
- 解析:阐述明智的人会审慎地衡量君主后再决定是否进取,不明事理的人则盲目追求成名,失败后才知退避。通过对比,说明不同的人在面对命运机遇时的不同选择方式,暗示选择对命运走向的影响,为后文列举具体人物事例提供理论依据。
若夫吕尚之遇文王,宁戚之迕桓公,或投己于鼎镬,或释褐于版筑,去之则神罢气沮,就之则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乃得荐达哉?
- 解析:列举吕尚遇到周文王、宁戚冒犯齐桓公的事例,说明他们为了实现抱负,有的甘愿赴死(如吕尚可能面临危险),有的从卑微劳作中被起用(宁戚从版筑劳役中被发现)。离开这些君主他们就会精神萎靡,追随则能成就王业霸业。并反问他们并非依靠在朝廷为官或借助他人赞誉才得以显达,突出他们与君主相遇是命运的安排,以及他们果敢选择对命运的改变。
精诚感于神明,忠义服于邻国,岂借问于乡闾,比誉于品藻,然后乃光扬哉?
- 解析:进一步说明吕尚和宁戚是凭借自身的精诚感动神明,忠义使邻国敬服,而非依靠乡人的称赞和品评者的赞誉才声名远扬。强调他们自身的品质和能力在命运转折中的重要作用,表明真正的贤才在命运的安排下,凭借自身特质就能获得机遇,无需外在的刻意宣扬。
及至从仕也,趋舍不合,言语相违,俯仰异趣,功业不建,有自来矣。
- 解析:指出有些人入朝为官后,与君主取舍不合、言语相悖、志向不同,导致功业无法建立,这是有原因的。说明在命运的安排下,即使有机会进入仕途,若君臣不契合,也难以成就功业,强调命运不仅决定相遇,还影响着后续的发展。
故僚相视而笑,朋执摇头,而求其所以然之故,岂可得哉?
- 解析:描述同僚和朋友对那些功业不建者的反应,他们相视苦笑、摇头,却无法探寻到真正的原因。表明命运的复杂和难以捉摸,即使身处其中的人也难以理解命运为何如此安排,强化命运不可知的观点。
夫疾风劲草,岁寒松柏,事患难然后知君子之不挠也。
- 解析:以“疾风知劲草,岁寒见松柏”为喻,说明只有经历患难才能知道君子不会屈服。暗示在命运的考验面前,真正的君子能够坚守自我,突出个人品质在应对命运挑战时的重要性,同时也表明命运的磨难可以检验一个人的品性。
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显其行者。
- 解析:总结人们在命运中的不同情况,有的人依靠自己的才能获得成功,有的人借助他人的帮助取得成就,有的人用品德掩盖言论,有的人用言论彰显行为。说明命运的实现方式多种多样,每个人在命运面前都有不同的表现和途径,强调命运的多样性和个体在其中的差异性。
譬犹农夫之垦,以时种之,虽有不遇年,必有丰年焉。然士之立身,犹农夫之稼,不可不熟择其种。
- 解析:以农夫耕种为例,按时播种虽可能遇到灾年,但必有丰年。将士人立身处世比作农夫种庄稼,强调士人选择的重要性,如同农夫要慎重选择种子。说明士人在命运面前,选择合适的方向和方式至关重要,为下文论述士人择主做铺垫。
故士莫先于择主,择主而后仕之,不以其道藏之。
- 解析:明确提出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选择君主,选择合适的君主后再去侍奉,不符合道义就隐居起来。强调士人在命运抉择中的主动性,即通过选择君主来把握自己的命运,同时体现出士人应遵循道义的原则,将个人命运与道德准则相结合。
是故陈平和韩信用术而归于汉,五伯九合诸侯,用此术也。
- 解析:以陈平、韩信运用智谋归附汉朝,以及春秋五霸多次会盟诸侯为例,说明他们通过选择合适的君主或方式,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成就了功业。例证士人择主对命运走向的关键影响,强调正确选择在命运实现过程中的重要性,呼应前文士人择主的观点。
《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士之得时,义形于色,茍误其主,虽加以硃轮华毂,用如不及矣。
- 解析:引用《易经》的话,说明圣人兴起万物显现,士人遇到合适时机,正义会表现在神色上。强调士人选择正确君主、把握时机的重要性,若选错君主,即使给予高官厚禄也无济于事。再次突出士人择主对命运的决定性作用,强化文章观点。
故人主有必先知觉之明,臣下有推致之节,故能安危定国,成业保家。
- 解析:从君主和臣子两个角度论述,君主应具备先觉先察的明智,臣子应拥有推举贤能的节操,这样才能使国家转危为安,成就大业,保住家族。强调君臣双方在国家命运和个人命运中的责任与作用,表明只有君臣各尽其责,才能实现国家和个人命运的良好发展。
昔者,豫让为智伯臣,智伯国士遇之,及赵襄子杀智伯,豫让漆身吞炭,以报恩雠,名垂于后世,君臣之际,可谓尽矣。
- 解析:此句以豫让为例,深入阐述君臣关系与命运的关联。豫让身为智伯的臣子,受到智伯以国士之礼相待。智伯被杀后,豫让不惜漆身吞炭,改变容貌和声音,决心为智伯报仇,其忠义之举使其名垂后世。这一事迹体现出豫让对智伯的深厚情谊以及他对君臣之义的极致践行,强调了在特定的命运安排下,臣子对君主的忠诚可以超越生死,成为一种永恒的价值体现,也从侧面反映出命运在塑造人物行为和历史评价中的重要作用。
夫公叔痤知鞅之贤,荐之于魏惠王,惠王不用,至于车裂;吴起知刑名之可以霸,变俗于楚,楚王不就,功败而身死。
- 解析:列举公叔痤和吴起的事例,进一步说明命运对人才的影响。公叔痤深知商鞅的贤能,并向魏惠王举荐,然而魏惠王却不采纳,最终商鞅在秦国因变法触动旧贵族利益而遭车裂。吴起明白运用刑名之术可使国家称霸,在楚国推行变革,却因楚王去世,失去支持,最终功败身死。这两个例子表明,即便有识人之明和卓越的才能,若君主不能善用,人才依然难以避免悲惨的命运结局,突出命运的无常以及君主决策对人才命运的关键作用。
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于祸难者,遇不遇也。
- 解析:对上句公叔痤和吴起的遭遇进行总结,指出他们都具备雄才大略,却仍无法逃脱祸难,原因在于是否遇到赏识和重用自己的君主。这里强调了命运中“遇”与“不遇”的重要性,即人才的命运不仅取决于自身才能,更在于所处的环境和遇到的君主,再次凸显命运的不可掌控性和外在因素对个人命运的巨大影响。
故伍员浮尸于江,苌弘流血于蜀,白起赐剑于杜邮,文种伏剑于山阴。
- 解析:继续列举伍子胥、苌弘、白起、文种等历史人物的悲惨结局。伍子胥因忠言首谏,却不被吴王夫差采纳,最终尸体被抛入江中;苌弘为周室尽忠,却蒙冤被杀,传说其血化为碧玉;白起为秦国屡立战功,却被赐死于杜邮;文种辅助越王勾践成就霸业后,却遭猜忌被迫伏剑自杀。这些事例表明,无论臣子如何忠诚和有才能,在命运的无常安排下,都可能遭遇不幸,进一步强化了命运难测的观点。
彼数子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者,运命之所在也。
- 解析:对上述人物的遭遇发出感慨,指出他们都无比忠诚,却依然难逃死亡的命运,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通过对这些忠诚之士悲惨命运的描述,强调命运的强大和不可抗拒,无论个人如何努力和忠诚,都难以摆脱命运既定的轨迹,深化了文章关于命运决定论的主题。
故曰:‘首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 解析:引用话语,表明以正首的方式侍奉君主,无论到哪里都可能多次被罢黜;而以不正当的方式侍奉君主,又何必离开自己的国家。此句通过对比两种侍奉君主的方式及其可能产生的结果,反映出在现实中正首之人往往命运坎坷,而不择手段者或许能在本国生存,揭示了命运与道德、处世方式之间的复杂关系,暗示命运并非总是青睐正首和忠诚之人。
故运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夺也。
- 解析:对前文所列举的众多人物命运进行总结,再次强调命运的决定性作用,认为命运的安排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这一观点贯穿全文,通过诸多历史事例的论证,至此得到进一步强化,使读者深刻感受到命运在历史和人生中的强大影响力。
仲尼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 解析:引用孔子的话,孔子认为道的施行与否皆由命运决定。通过圣贤之言,为文章的命运观点提供权威性支持,表明道的兴衰如同个人命运的穷达一样,都受命运的支配,进一步深化了命运决定一切的主旨。
夫道之行废,犹命之穷达也。故运命无常,惟人所召。
- 解析:进一步阐述道的行废与命运穷达的相似性,同时指出命运虽然看似无常,但实际上是由人自身的行为所招致。这里在强调命运决定性的基础上,也略微提及了人的行为对命运的反作用,使命运观更加全面,暗示人们的行为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命运的走向,不过这种影响最终仍受命运大框架的约束。
人生于世,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以德御运气,以道御命,何患不臧?
- 解析:感慨人生短暂,如同白驹过隙。作者提出应对命运的方式,即通过道德来驾驭运气,用道义来驾驭命运,如此便不必担忧结果不好。这表明尽管命运强大且无常,但人可以通过自身的道德修养和对道义的坚守,在有限的人生中更好地面对命运,体现了一种在命运面前积极的人生态度。
若乃怀匹夫之量,挟一隅之智,欲以徼幸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弃顺效逆,妨贤卖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眦,祸溢于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 解析:描述了小人的行为和结局,他们心胸狭隘、智谋短浅,妄图通过侥幸取巧获取利益,居非其位,行为不符合道义,背弃正道,妨碍贤能,出卖朋友,自我炫耀以求他人赏识,最终福分极少,灾祸却遍布世间。与之相对,君子则安于平易的处境等待命运的安排。通过小人与君子在面对命运时不同行为和结局的对比,强调了坚守道德和顺应命运的重要性,引导人们以君子的方式面对命运。
是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 解析:文章结尾总结,指出言语可能招来灾祸,行为可能带来耻辱,提醒君子要谨慎行事。这不仅是对前文关于命运与行为关系的总结,也给读者以警示,强调在命运面前,人们需要时刻谨慎言行,以避免不必要的灾祸和耻辱,使文章的劝诫意味更加浓厚,升华了文章的主题。
……
句译: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
译:国家的太平与动乱,是由时运决定的;个人的困厄与显达,是由命运决定的;地位的尊贵与卑贱,是由时机决定的。
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
译:所以,时运即将昌盛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圣明的君主。有了圣明的君主,就必然会有忠诚贤能的臣子。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
译:他们之间的相遇,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他们之间的相亲,不用他人介绍就能自然亲密。
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
译:君主倡导的事情,臣子必定会应和;君主谋划的事情,臣子必定会听从。他们在道德观念上完全一致,一举一动都符合彼此心意,利害得失不能使他们的志向产生疑虑,谗言陷害不能使他们的交情分离,这样之后才能成就功业。
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译: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难道仅仅是人力所致吗?这是上天授予的,是神明告知的,是时运促成的。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
译:黄河水变清就会有圣人诞生,里社中有声音鸣响就会有圣人出现,群龙出现就会有圣人被任用。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
译:所以,伊尹本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隶,却在商朝成为阿衡(宰相)。
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
译:姜太公本是渭水岸边的贫贱老人,却在周朝被尊为尚父。
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
译:百里奚在虞国时虞国灭亡,到秦国后秦国称霸,并非他在虞国没有才能而在秦国才有才能。
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译:张良得到黄石公授予的兵书,诵读《三略》的学说,以此游说群雄,他的主张,就像把水泼向石头,没有人接受;等到他遇到汉高祖,他的主张,就像把石头投入水中,没有人违抗。
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
译:并非张良在陈涉、项羽面前拙于言辞,而在沛公面前善于言辞。然而张良的言论是一样的,为什么有时被接受有时被拒绝呢?这种接受与拒绝的原因,是神明的旨意。
故彼西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
译:所以伊尹、姜太公、百里奚、张良这西位贤者,他们的名字被记载在图箓上,他们的事迹顺应了天命与人事,这难道能用贤愚来衡量吗?
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译:孔子说:“自身保持清明,气志就如同神明。当嗜欲将要到来时,必定会先有征兆。就像天降及时雨,山川会先出现云雾。”《诗经》说:“巍峨的山岳降下神灵,诞生了甫侯和申伯;正是因为有申伯和甫侯,他们才成为周朝的栋梁。”这说的就是命运啊。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
译:岂止是兴盛的君主如此,导致国家混乱灭亡的君主也是这样。
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
译:周幽王被褒姒迷惑,灾祸的征兆在夏朝宫廷就己出现。
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
译:曹伯阳得到公孙强,征兆在社宫显现。
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
译:叔孙豹亲近竖牛,灾祸在庚宗酿成。
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
译:吉凶成败,都按照一定的气数到来。它们都是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不用别人介绍就能自然亲密的。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
译:从前,圣人接受河图洛书的启示说:“凭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数时就会衰落;凭借武力兴起的,六八之数时就会谋划变革。”
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译:等到周成王在郏鄏定都,占卜得知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的命令。
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
译:所以从周幽王、周厉王时期开始,周朝的政治制度就严重败坏,春秋五霸之后,礼乐制度逐渐衰败。
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
译:文化浅薄的弊端,在周灵王、周景王时逐渐显现;诡辩欺诈的风气,在战国时期形成。
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
译:严刑峻法的极致,在秦朝积累;文章辞藻的尊贵,被汉高祖弃置。
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译:即使是孔子这样的至圣之人,颜回、冉求这样的大贤之人,在礼仪规范中相互礼让,在洙水、泗水之上和颜悦色地讲学,也不能阻止衰败的开端;孟轲、荀况效法二位圣人,遵循正道,也不能挽救末世的颓势,天下最终陷入混乱而无法挽救。
此所谓命也。岂惟一世哉?
译:这就是所说的命运啊。难道仅仅这一个时代是这样吗?
且夫天下事不可胜数,狐疑犹豫,当断不断,必有后祸。
译:况且天下的事情数不胜数,遇事犹豫不决,该决断的时候不决断,必定会留下后患。
故知者审于量主而进,不达者追于成名而退。
译:所以明智的人审慎地衡量君主然后决定是否进取,不明事理的人追求成名而盲目行动然后才知退避。
若夫吕尚之遇文王,宁戚之迕桓公,或投己于鼎镬,或释褐于版筑,去之则神罢气沮,就之则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乃得荐达哉?
译:像吕尚遇到周文王,宁戚冒犯齐桓公,他们有的甘愿赴死,有的从筑墙的劳役中被起用,离开这些君主就会精神萎靡、志气沮丧,追随这些君主就能成就王业、奠定霸业。然而这两个人,难道是一向在朝廷为官,借助身边人的赞誉,然后才得以被举荐显达的吗?
精诚感于神明,忠义服于邻国,岂借问于乡闾,比誉于品藻,然后乃光扬哉?
译:他们的精诚感动了神明,他们的忠义使邻国敬服,难道是借助乡人的称赞,通过品评者的赞誉,然后才声名远扬的吗?
及至从仕也,趋舍不合,言语相违,俯仰异趣,功业不建,有自来矣。
译:等到他们入朝为官,与君主取舍不合,言语相悖,志向不同,功业无法建立,这是有原因的。
故僚相视而笑,朋执摇头,而求其所以然之故,岂可得哉?
译:所以同僚们相视苦笑,朋友们摇头叹息,想要探求其中的原因,又怎么能得到呢?
夫疾风劲草,岁寒松柏,事患难然后知君子之不挠也。
译:在猛烈的大风中,只有坚韧的草才不会被吹倒;在严寒的冬天,只有松柏才依然常青,只有经历患难才能知道君子不会屈服。
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显其行者。
译:所以有的人能依靠自己的才能获得成功,有的人依靠他人的帮助获得成功。有的人用品德掩盖自己的言论,有的人用言论彰显自己的行为。
譬犹农夫之垦,以时种之,虽有不遇年,必有丰年焉。然士之立身,犹农夫之稼,不可不熟择其种。
译:就好像农夫耕种,按时播种,即使遇到灾年,也必定会有丰收的年份。然而士人立身处世,就像农夫种庄稼,不能不慎重地选择种子。
故士莫先于择主,择主而后仕之,不以其道藏之。
译:所以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选择君主,选择好君主之后再去侍奉他,不符合道义就隐居起来。
是故陈平和韩信用术而归于汉,五伯九合诸侯,用此术也。
译:所以陈平和韩信运用智谋归附汉朝,春秋五霸多次会盟诸侯,也是运用了这种方法。
《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士之得时,义形于色,茍误其主,虽加以硃轮华毂,用如不及矣。
译:《易经》说:“云跟随龙,风跟随虎,圣人兴起而万物显现。”士人遇到合适的时机,正义就会表现在神色上,如果选错了君主,即使给予他高官厚禄,也如同来不及接受一样。
故人主有必先知觉之明,臣下有推致之节,故能安危定国,成业保家。
译:所以君主应该有先觉先察的明智,臣子应该有推举贤能的节操,这样才能使国家转危为安,成就大业,保住家族。
昔者,豫让为智伯臣,智伯国士遇之,及赵襄子杀智伯,豫让漆身吞炭,以报恩雠,名垂于后世,君臣之际,可谓尽矣。
译:从前,豫让做智伯的臣子,智伯以国士的礼遇对待他,等到赵襄子杀死智伯,豫让漆身吞炭,来报答智伯的恩情,为他报仇,名垂后世,君臣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达到了极致。
夫公叔痤知鞅之贤,荐之于魏惠王,惠王不用,至于车裂;吴起知刑名之可以霸,变俗于楚,楚王不就,功败而身死。
译:公叔痤知道商鞅的贤能,把他举荐给魏惠王,魏惠王不任用,最终商鞅被车裂;吴起知道运用刑名之术可以使国家称霸,在楚国改变旧俗,楚悼王不采纳,最终功败身死。
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于祸难者,遇不遇也。
译:这两个人,都有雄才大略,却不免遭遇灾祸,这是因为他们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君主。
故伍员浮尸于江,苌弘流血于蜀,白起赐剑于杜邮,文种伏剑于山阴。
译:所以伍子胥尸体被抛入江中,苌弘的血在蜀地化为碧玉,白起在杜邮被赐剑自杀,文种在山阴伏剑而死。
彼数子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者,运命之所在也。
译:他们这些人,难道不忠诚吗?然而却不免一死,这是命运的安排啊。
故曰:‘首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译:所以说:“以正首的方式侍奉君主,到哪里不会多次被罢黜呢?以不正当的方式侍奉君主,又何必离开自己的祖国呢?”
故运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夺也。
译:所以命运的安排,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仲尼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译:孔子说:“道将要施行吗?这是命运。道将要废弃吗?这也是命运。”
夫道之行废,犹命之穷达也。故运命无常,惟人所召。
译:道的施行与废弃,就如同命运的困厄与显达。所以命运没有固定的模式,全由人自己招致。
人生于世,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以德御运气,以道御命,何患不臧?
译:人生在世,就像白马在缝隙前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用道德来驾驭运气,用道义来驾驭命运,又何必担心结果不好呢?
若乃怀匹夫之量,挟一隅之智,欲以徼幸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弃顺效逆,妨贤卖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眦,祸溢于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译:如果怀着普通人的气量,依仗片面的智慧,想要侥幸取巧,处于不适合自己的位置,做不符合道义的事情,违背正道,效仿逆行,妨碍贤能,出卖朋友,自我炫耀,自我推荐,谋求别人的赏识,那么福分少得可怜,灾祸却遍布世间,所以君子安于平易的处境来等待命运的安排,小人却冒险行事妄图侥幸获得成功。
是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译:因此,言语有时会招来灾祸,行为有时会招来耻辱,君子对此要慎重啊!
……
全译:
国家的太平与动乱,取决于时运;个人的穷困与显达,取决于命运;地位的尊贵与卑贱,取决于时机。所以,时运即将昌盛之时,必定会诞生圣明的君主。有了圣明的君主,就必然会有忠诚贤能的臣子。他们的相遇,无需刻意追求便自然契合;他们的亲近,无需他人介绍便自然亲密。君主倡导,臣子必定应和;君主谋划,臣子必定听从。他们道德观念一致,行为举止相符,利害得失不会动摇他们的志向,谗言构陷不能离间他们的交情,如此才能成就功业。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难道仅仅是人力所为吗?这是上天授予的,是神明告知的,是时运促成的。
黄河水变清,圣人便会诞生;里社发出鸣响,圣人就会出现;群龙显现,圣人就会得到任用。伊尹,本是有莘氏陪嫁的奴仆,却成为商朝的阿衡(宰相)。姜太公,原是渭水之畔的贫贱老者,却在周朝被尊为尚父。百里奚在虞国时,虞国灭亡;到秦国后,秦国称霸,并非他在虞国无才而在秦国才有才。张良得到黄石公授予的兵符,研习《三略》的学说,以此游说群雄,他的主张却如泼水投石,无人接受;等到他遇到汉高祖,他的建议就像投石入水,无人违抗。并非张良在陈涉、项羽面前言辞笨拙,而在沛公面前善于言辞。然而张良的言论始终如一,为何有时被接受,有时被拒绝呢?这种接受与拒绝的缘由,乃是神明的旨意。所以,伊尹、姜太公、百里奚、张良这西位贤者,他们的名字载入图箓,事迹顺应天命人事,难道能用贤愚来评判吗?孔子说:“自身秉持清明,气志如同神明。嗜欲即将来临时,必定先有征兆。就像天降及时雨,山川先有云气升腾。”《诗经》说:“山岳降下神灵,诞生了甫侯和申伯;正是有了申伯和甫侯,才成为周朝的栋梁。”这说的就是命运啊。
岂止是兴盛的君主如此,导致国家混乱灭亡的君主也是一样。周幽王被褒姒迷惑,灾祸的征兆在夏朝宫廷就己出现。曹伯阳得到公孙强,征兆在社宫显现。叔孙豹亲近竖牛,灾祸在庚宗酿成。吉凶成败,皆按一定气数到来。都是不须刻意追求便自然契合,不待他人介绍便自然亲近。从前,圣人受河图洛书的启示说:“凭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数时就会衰落;凭借武力兴起的,六八之数时就会谋划变革。”等到周成王在郏鄏定都,占卜得知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的旨意。所以,从周幽王、周厉王时期起,周朝的政治开始衰败,春秋五霸之后,礼乐制度逐渐崩坏。文化浅薄的弊端,在周灵王、周景王时逐渐显现;诡辩欺诈的风气,在战国时期形成。严刑峻法的极致,在秦朝积累;文章辞藻的尊崇,被汉高祖摒弃。即使孔子这样的至圣之人,颜回、冉求这样的大贤之人,在礼仪规范中相互礼让,在洙水、泗水之畔温和讲学,也无法遏制衰败的开端;孟轲、荀况效法孔颜二位圣人,遵循正道,也无法挽救末世的颓势,天下最终陷入混乱而无法挽救。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啊。难道仅仅这一个时代如此吗?
况且天下之事数不胜数,遇事迟疑不决,当断不断,必有后患。所以明智的人审慎衡量君主后才决定进取,不明事理的人盲目追求成名,失败后才懂得退避。像吕尚遇到周文王,宁戚冒犯齐桓公,他们有的甘愿赴死,有的从筑墙劳役中被起用,离开这些君主就会精神萎靡、志气沮丧,追随这些君主就能成就王业、奠定霸业。然而这二人,难道是一向在朝中为官,借助身边人的赞誉,然后才得以举荐显达的吗?他们的精诚感动神明,忠义使邻国敬服,难道是借助乡人的称赞,依靠品评者的赞誉,然后才声名远扬的吗?等到他们入朝为官,与君主取舍不合,言语相悖,志向不同,功业难以建立,这是有原因的。所以同僚们相视苦笑,朋友们摇头叹息,想要探寻其中的原因,又怎么能得到呢?疾风知劲草,岁寒见松柏,只有经历患难,才知道君子不会屈服。所以,有的人凭借自身才能获得成功,有的人依靠他人帮助取得成就。有的人用品德掩盖言论,有的人用言论彰显行为。就如同农夫耕种,按时播种,虽会遇到灾年,但必有丰年。然而士人立身处世,就像农夫种庄稼,不能不慎重选择“种子”。所以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选择君主,选择之后再去侍奉,不合道义就隐居。所以陈平和韩信运用智谋归附汉朝,春秋五霸多次会盟诸侯,也是运用了这种方法。《易经》说:“云从龙,风从虎,圣人兴起,万物皆现。”士人遇到时机,正义便会表现在神色上,如果选错君主,即使给予高官厚禄,也无济于事。
所以君主应有先觉先察的明智,臣子应有推举贤能的节操,这样才能使国家转危为安,成就大业,保住家族。从前,豫让做智伯的臣子,智伯以国士之礼相待,等到赵襄子杀死智伯,豫让漆身吞炭,以报答智伯的恩情,为他报仇,名垂后世,君臣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达到了极致。公叔痤知道商鞅的贤能,举荐给魏惠王,魏惠王不任用,最终商鞅被车裂;吴起知道运用刑名之术可以使国家称霸,在楚国变革风俗,楚悼王不采纳,最终功败身死。这二人都有雄才大略,却不免遭遇灾祸,这是因为他们是否遇到了赏识自己的君主。所以伍子胥尸体被抛入江中,苌弘的血在蜀地化为碧玉,白起在杜邮被赐剑自杀,文种在山阴伏剑而死。他们这些人,难道不忠诚吗?然而却不免一死,这是命运的安排啊。
所以说:“以正首之道侍奉君主,到哪里不会多次被罢黜呢?以不正当之道侍奉君主,又何必离开自己的国家呢?”所以命运的安排,人力无法改变。孔子说:“道将要施行吗?这是命运。道将要废弃吗?这也是命运。”道的施行与废弃,如同命运的穷困与显达。所以命运无常,全由人自己招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用道德驾驭运气,用道义驾驭命运,又何必担心结果不好呢?如果怀着普通人的气量,依仗片面的智慧,妄图侥幸取巧,处于不适当的位置,做不合道义之事,违背正道,效仿逆行,妨碍贤能,出卖朋友,自我炫耀,自我推荐,谋求别人的赏识,那么福分极少,灾祸却遍布世间,所以君子安于平易的处境等待命运安排,小人却冒险行事妄图侥幸成功。
因此,言语可能招来灾祸,行为可能带来耻辱,君子对此要慎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