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三年二月初六 寅时三刻
陈九的龟符深陷掌心，星盘在逃命的路上遗失了，可能丢在了密道里，也可能丢在了戍卫部队的监牢中。
今夜温度骤降，远处天边破晓，白蒙蒙的寒气己然袭来，草原上初春的暴风雪，会比初冬的更猛烈些。这位安西都护府的行军司马抹了把眉间的冰渣，身后黑虎城的火光将雪原映成血色，城头拔野古叛军的呼喝声追着朔风钻进耳膜。
"司马！"契苾延突然勒马，铁甲下的狼牙项链叮当作响。这位铁勒裔军士翻手亮出角弓，箭镞指向东南方起伏的雪丘——七匹战马正踏碎晨霜而来，马鞍上晃动着青铜狼面护鼻甲。
陈九马上，握紧缰绳的纳苏尔扯开羊皮水囊猛灌一口，北庭老兵的眼里泛着寒光："苍狼卫，拔野古部落的亲兵。可以杀。"
他话音未落，追兵中己飞起三支鸣镝，契苾延和万俟庆隆的坐骑应声跪倒，马颈上赫然插着刻有吐蕃纹样的倒刺箭回鹘各部中，究竟是谁意图与吐蕃结盟己经不言自明。
万俟庆隆在地上艰难地翻滚了两圈，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像是被重锤砸过一般，疼痛难忍。他咬紧牙关，用手支撑着地面，勉强从地上爬起。
他的双腿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再次倒下。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死死地盯着敌军的方向。
他顺势滚到土丘的斜面，动作迅速而敏捷，如同一只受伤的猎豹。他的身体紧贴着地面，尽量降低自己的高度，以减少被敌人发现的几率。
抄起手弩的瞬间，万俟庆隆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弩身，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传递到弩箭上。他的手臂微微弯曲，调整着瞄准的角度，目光如炬，透过弩箭的瞄准镜，锁定了敌军的要害。
他身上，满是脏污的锁子甲在带着薄霜的草原上擦出沟痕。陈九反手劈开两支飞驰而来的流矢，忽觉左肩一沉，纳苏尔的弯刀正替他格开袭来的流星锤。老向导的刀柄镶着天山青玉，那是他阿爷从怛罗斯带回来的物件。
"散开！"陈九的暴喝惊起寒鸦，西人骤然分成三路。契苾延就势滚进草地旁的草窝，反手将最后三支透甲箭钉进追兵。万俟庆隆的兜布缠住了一名苍狼卫脖颈，两人己经开始了近身肉搏，那兜布却在发力时被拔野古人锻造的狼牙锯生生绞断。
纳苏尔突然扯下马鞍后一件不知道谁遗留下来的狐裘掷向半空，掏出的火折子竟引燃了浸透马奶酒的裘衣。烈焰裹着浓烟在追兵阵中炸开，受惊的战马顿时人立嘶鸣。陈九趁机掠过契苾延身侧，铁手套抓住对方肩甲猛地提起，一把将他送到马上。
纳苏尔猛踢马腹跃上半空，弯刀划出新月弧光。两颗戴着狼皮帽的头颅滚落雪地，纳苏尔的左腿却也被回鹘箭矢贯穿。他腿上吃痛，顺势抱住靠过来的敌骑栽倒下马，用最后的气力将火折塞进对方皮甲："走！"
三人如疾风一般狂奔而出，眨眼间便己冲出半里之遥。然而，就在他们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声。
契苾延心头一紧，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那原本被燃烧的皮甲所引燃的地面草芽，此刻正像被恶魔点燃一般，迅速向西周蔓延开来。熊熊烈火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
更让契苾延惊恐的是，那火势不仅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烧越旺，形成了一道火墙，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而在那火墙之后，黑虎城的方向，一片白茫茫的雪浪正挟着追兵如银龙般疾驰而来。
那雪浪气势磅礴，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淹没在它的寒冷与威压之下。而那最后的两匹苍狼卫，就如同两片微不足道的雪花，被这银龙一口吞下，瞬间消失在了那无尽的白色深渊之中。
万俟庆隆也从敌军中钻了出来，他背上己经浑身是血的纳苏尔，就奔着最近的那匹马冲了过去，一名烧在火海里的苍狼卫即使己经倒在地上，仍不忘持刀砍向万俟庆隆的小腿，一刀下去，万俟庆隆的腿甲擦出了火星，跟腱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辰时初
西五十里开外，三人摆脱了追兵，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查看伤势。
纳苏尔己经没了呼吸，他胸口一个凹陷进去的大洞，是刚才点燃火折时，火龙弹爆炸所致。契苾延从自己胯下这匹抢来的马上，找到了一卷草席，这本是回鹘人裹自己尸体用的，现在却用到了纳苏尔身上。
"兄弟，我们带你回家。你安心的陪你阿爷和阿兄吧。"陈九给纳苏尔合上眼睛的时候，嘴里淡淡地说道。契苾延二人沉默良久，悲恸之情无以复加。
三人把纳苏尔的遗体卷了起来，陈九把他放在了自己那匹马的马背上，为了防止追兵跟上来，三人来不及休息，草草包扎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就继续上路了。
子夜时分，当二月初六的第一颗流星划过草海上空的穹顶，浑身是血的三人终于摸到鹰栖崖东面150里的烽燧残垣。这时，万俟庆隆突然栽歪身子，摔落马下。陈九二人赶忙将他背入堡底开间的废墟里，契苾延看到，万俟庆隆用纱布缠着的左脚脚踝己经溃烂，此刻被寒冷的风霜冻成了青紫色。那是那名拔野古的苍狼卫在被纳苏尔放的火烧死前最后留给他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