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三年正月十二
戌时三刻
天山脚下的孔雀河畔,寒风似刀,正割着三人疲惫不堪的面容。河水在夜色中的浅薄冰层下缓缓流淌,冰冷刺骨,仿佛一条蛰伏的暗蛇。陈九望着对岸,心中忧虑如潮。那片未知的土地,连接着焉耆,此刻却似隐藏着无尽的危险与谜团。
“陈司马,咱得快点渡河,这天色一暗,河面冰层太薄,对岸要是藏着吐蕃人,咱可就麻烦了。”
契苾延紧了紧腰间的陌刀,眼神中透着铁勒人的果敢与坚毅。
万俟庆隆从行囊中掏出一团绳索,一端系在岸边粗壮的胡杨树上,用力拉扯几下,确认牢固后说道:“我先过河,在对岸把绳索固定好,你们顺着绳索过来,这河水太急,贸然游过去,马匹和咱们都危险。”
说罢,他将绳索缠在腰间,手持长刀,踏入河中。踩到冰面的一刹那,"咔嚓"一声脆响在脚下爆出,继而缓缓落入下方的河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他的膝盖,万俟庆隆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向对岸挪动。水流湍急,好几次险些将他冲倒,他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出色的水性,终于抵达对岸。
在对岸,万俟庆隆找到一块巨石,将绳索牢牢系在上面,挥手示意陈九和契苾延过河。陈九与契苾延牵着马,顺着绳索,捋着万俟庆隆的行迹小心翼翼地渡河。河水冰冷,马匹不时发出嘶鸣,蹄子在河底的石头上打滑。好不容易到了对岸,三人都己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湿透。
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燃起一小堆篝火。陈九从怀中掏出那两封密信,看着信封上火漆印着的 “安西都护府” 五个大字,心中沉甸甸的。这两封信,承载着安西的希望,更是无数将士的性命所系,无论如何,都要送到长安。
“陈司马,咱们接下来咋走?” 契苾延一边烤着湿透的皮甲,一边问道。
陈九望着东方,沉思片刻后说:“咱们先往焉耆方向走,探探那里的虚实。铁门关出了这事,焉耆至关重要,如果粮道真断了,安西就危在旦夕。刚刚铁门关守军豁出命来点起了狼烟,估计焉耆现在应该有所动作了。”
三人整顿好装备,熄灭篝火,趁着夜色继续向东进发。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月光洒在戈壁滩上,投下三人三马长长的影子,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马蹄踏在沙石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行至半夜,远处突然出现了几个移动的黑影。陈九立刻示意停下,三人迅速躲到一旁的沙丘后,握紧武器,凝神戒备。黑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们看清了是一群驮着货物的骆驼,还有几个身形模糊的赶驼人。
“像是商队,咱们过去问问。” 陈九低声说道。
三人牵着马走出沙丘,向商队走去。赶驼人发现了他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
“别误会,某等皆是龟兹的唐军。”
陈九赶忙喊道,同时亮出了安西都护府的牙牌。
赶驼人中有一个老者,走上前来,打量了他们一番后,松了口气说:
“原来是唐军的官爷,可把吾等吓坏了。这一路上可不太平,到处都是吐蕃人的斥候。”
陈九心中一紧,问道:“老人家,你们从焉耆来?那边情况如何?”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焉耆城倒是还在唐军手里,可城外的粮两日前被吐蕃人截断了。吾等这是好不容易从焉耆偷偷运了些货物出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卖了。”
“粮道断了?那安西的援军和粮草怎么办?” 契苾延焦急地问道。
“谁知道呢,昨日听说有你们龟兹来的斥候送信,说郭都护正想办法,可吐蕃人这次是翻越天山来的,不知道是谁帐下的军马,来势汹汹,在这一带散开了花,焉耆周边的唐军兵力又不足,难啊。” 老者摇头叹息。
陈九皱起眉头,心中盘算着。看来粮道被截断的消息属实,得尽快把这个情报送出去,同时想办法看看能否协助打通粮道。
“老人家,你们可知道附近有没有唐军的营地?我们想找些援兵。” 陈九问道。
老者想了想,说:“往东南方向走,大概二十里地,有个唐军的焉耆河站,那里应该有一些守军。不过,官爷,你们可得小心,吐蕃人这两天西处游击,也在西处搜寻唐军的据点,半个时辰前我还看见铁门关上的烽燧点起来了,怕是也着了吐蕃人的道。”
“实不相瞒,某等正是刚刚从铁门关突围出来,现在欲投焉耆。拜谢老伯告知某等。”
陈九谢过老者,与契苾延、万俟庆隆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前往驿站,看看能否得到支援,同时了解更多关于焉耆和吐蕃军的情况。
三人告别商队,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夜色愈发深沉,乌云开始遮蔽月光,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安西,为了大唐,一定要完成使命。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驿站的轮廓。驿站周围有一圈简易的栅栏,里面亮着几盏灯火。陈九等人放缓马速,小心靠近。
“口令!” 驿站门口传来一声喝问。
“不破楼兰终不还!” 陈九高声答道。
栅栏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着破旧铠甲的士兵走了出来,看到陈九等人的狼狈模样,不禁吃了一惊。
“陈司马?您怎么来了?” 士兵认出了陈九。
陈九心中一喜,原来是自己五年前曾经在疏勒带过的兵宋金刚。他问道:“驿站现在有多少人?情况怎么样?”
宋金刚叹了口气说:“司马,驿站原本有五十多人,可前天吐蕃人来骚扰,小的们折了不少兄弟,现在就剩二十来个了。粮食和箭矢也不多了。”
陈九走进驿站,看到里面的士兵们大多带伤,士气低落。他召集众人,将铁门关和焉耆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士兵们听后,都面露忧色。
“弟兄们,咱们虽然人少,但都是大唐的兵!现在安西有难,我们要想办法支援。” 陈九大声说道,试图鼓舞士气。
这时,一名士兵站出来说:“司马,小的们也想帮忙,可就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和吐蕃人打?”
陈九看着众人,目光坚定地说:“我们先收集情报,看看吐蕃人的兵力部署和粮道截断的具置。然后想办法把情报送出去,同时寻找机会骚扰吐蕃人,为打通粮道创造条件。只要某等齐心协力,就一定能行!”
众人听了陈九的话,纷纷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陈九安排士兵们轮流站岗放哨,加强戒备,同时让契苾延和万俟庆隆处理伤口,休息片刻,自己则和驿站的军官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就在他们商讨之际,驿站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般,在寂静的夜色中回响。
众人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陈九等人迅速拿起武器,冲向门口。
驿站外的月光下,一支身着唐甲的大队人马卷起戈壁滩上的烟尘,浩浩荡荡而来。队伍前方,唐旗猎猎作响,在夜风中肆意飘扬。为首一将,身披银色锁子甲,胯下枣红马,威风凛凛。
“来者何人?” 陈九高声喝问,手中横刀紧握,刀身映着清冷的月光。
那将领闻声,一勒缰绳,马匹前蹄扬起,嘶鸣一声后稳稳落下。
他拱手朗声道:“某乃焉耆观察使麾下校尉李崇义,奉王承恩大人之名,率焉耆安西兵六百,前来救援铁门关!焉耆才收到铁门关遇敌的烽火信号,某等便星夜兼程赶来。”
陈九闻言,连忙收起武器,迎上前去。
“李校尉,来得正好!某等夜里路过铁门关,恰遇吐蕃军突袭,形势危急。某乃行军司马陈束己,此二人是某的部下,契苾延和万俟庆隆。”
李崇义打量了陈九三人一眼,见他们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心中不禁一凛。“陈司马,你们辛苦了。还请速速告知铁门关的具体敌情。”
陈九神色凝重,将昨夜铁门关遇袭的情况详细道来:
“昨夜某等行至铁门关,本以为守军无恙,却发现关隘空虚。一番询问获知,有唐奸勾结吐蕃,趁着夜色混入,杀了烽燧司值兵,致使烽火未燃。吐蕃军约三百余人,从北面天山口的白山小路突入,铁门关守军奋力抵抗,虽拼死杀光了第一批入侵之敌,但自身也伤亡惨重,仅剩下十二人,第二批蕃贼上城时,旅帅拼死点起烽火,现在己经全军......覆没了。”
李崇义听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这些吐蕃獠贼,竟敢如此猖獗!陈司马放心,某等此来,定要将铁门关夺回,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陈九点头道:“好!李校尉,铁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吐蕃军占据关隘,必然加强防备。还需从长计议,制定周全的进攻策略。”
经过短暂而紧张的商议之后,李崇义和陈九将队伍分成两个部分,分别执行不同的任务。
李崇义毅然决然地率领着五百名身经百战的主力部队,准备从关门正面的戈壁滩上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强攻,目标首指那座固若金汤的铁门关。他深知,这一举动将会吸引住吐蕃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但他坚信,帐下安西军无畏的勇气和顽强的斗志将会彻底击溃敌人的防线。
与此同时,陈九则肩负起了另一艰巨的使命。他与契苾延以及万俟庆隆一同带领着一百名身手敏捷的轻骑兵,悄悄地绕过铁门关,企图从后方寻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来偷袭吐蕃军的侧翼,从而彻底打乱敌军精心布置的战略部署。
当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妥当之后,没有丝毫犹豫,众人迅速开始行动。整个军队在深沉的夜色掩护下,如同幽灵一般悄然进发。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惊动敌人,马蹄都被厚厚的布条紧紧包裹着,使得行军途中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九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引领着这支轻骑部队,向南踏过孔雀河冰冷的河水,再转进西北,沿着蜿蜒曲折且崎岖不平的山路,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着铁门关的后方迂回前行。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在山路上,映照出他们那一个个坚毅挺拔的身影,仿佛是一群黑夜中的勇士正在奔赴战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三刻钟左右,陈九等人终于顺利抵达了铁门关的后方。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即找了一处茂密的树林作为藏身之所,并潜伏其中,静静地观察着铁门关内部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铁门关内可谓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一队队吐蕃军的巡逻士兵手持火把,不时地在高高的城墙上来回走动,警惕性极高,防守异常严密。而就在城垛之上,赫然摆放着五个刚刚被斩下的守军首级,令人毛骨悚然。借着巡逻队手中火把微弱的光芒,陈九隐约看到那些被砍下来的首级上空荡荡的眼窝,仿佛还在诉说着生前遭遇的恐怖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