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霖攥着那只青瓷罐回到营帐时，营火的光正透过毡帘在地上淌成一片橘色的河。
她蹲在火盆前淘米，瓷罐搁在脚边，釉面还带着千羽鸟掌心的余温。
"阿霖姐！"帐外突然传来夜澜风的咋呼，"柳鸿鹄说你熬了栗子粥，分我半碗成不？"话音未落，两个身影己经掀开帘子挤进来——夜澜风抢在前面，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柳鸿鹄跟在后面笑，手里还拎着半块没啃完的酱牛肉。
落子霖舀粥的木勺往陶瓮边一磕："都围过来。"她指节敲了敲灶台上的粗瓷碗，"一人一碗，先到先得。"夜澜风立刻扑过去捧碗，却被柳鸿鹄从后面勾住脖子："少爷我先到的！"两人闹作一团，粥勺"当啷"掉进瓮里。
"够了！"落子霖提高声音，指尖掐住夜澜风后领把人提起来，"北境的风灌不哑你们的嗓子？"她嘴上凶，手却把两人的碗都盛得冒尖，"明日还要跟东辰将军练刀，撑坏肚子谁替你们扛鞭？"
夜澜风捧着碗吸溜一口，眼睛立刻弯成月牙："阿霖姐手真巧，比我娘在扬州城买的糖粥还香。"柳鸿鹄凑过来闻："里头放了连心果？
我娘说这果子最是...最是..."他挠头，"最是能让人记挂着谁谁谁。"
落子霖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千羽鸟塞罐子时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他说"北境的粥放连心果最暖胃"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带穗子。
陶瓮里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眼睫。
等两个男人捧着空碗打打闹闹离开，落子霖重新盛了一碗粥，用青布裹好。
她刚要掀帘子，手腕突然被人拽住——千羽鸟不知何时站在帐外，月光从他身后漫过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像团化不开的墨。
"急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轻，指腹蹭过她腕间被粥气熏红的皮肤，"王爷这会子该在看军报。"
落子霖挣了挣没挣开："你不是说他没胃口？"
千羽鸟突然笑了，松开手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我是说...你若怕他嫌凉，不如现在送去。"他退后两步，月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怎么，阿霖，连给王爷送碗粥都要我推着走？"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得落子霖耳尖发烫。
她咬着唇提起食盒，走过千羽鸟身边时，闻到他衣摆间浮动的沉水香——那是杀手营特有的味道，混着些微铁锈气，像血在香灰里淬过。
安子俊的营帐里点着两盏羊角灯，暖黄的光裹着他青灰色的身影。
他听见动静抬头，眼底的疲惫像被风吹散的云："阿霖？"
落子霖把粥放在案上，揭开青布时热气腾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千羽鸟说你没胃口...我熬了点粥。"
安子俊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尾慢慢弯起来："比宫里的甜。"他指了指案上摊开的兵书，"我正愁这些兵策看得人发闷，你来得正好。"
落子霖这才注意到他右手缠着纱布，渗着淡红的血。"箭伤？"她脱口而出，伸手要碰又缩回来。
"前日巡营时擦的。"安子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倒是你，上回替我挡的那刀..."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翻过来查看腕间的旧疤，"还疼么？"
落子霖觉得掌心发烫，连带着耳后都烧起来。
她抽回手，抓起案上的墨锭去磨："我...我替你磨墨。"
墨香在帐中漫开，混着粥的甜。
安子俊的目光落在她垂落的发尾上，落在她磨墨时微颤的睫毛上，落在她因为用力而泛红的指尖上。
他忽然说："阿霖，等打完这仗..."
"王爷！"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东辰将军说不死兵团的药送来了。"
安子俊的话被截断。
他捏了捏眉心，将染血的纱布重新系紧："我去去就回。"
落子霖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案角压着半张纸，上面是他刚写的字："愿为菩提树，世世叶覆卿。"墨迹未干，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帐外的风掀起毡帘一角，落子霖这才看见千羽鸟。
他靠在不远处的旗杆下，月光把他的轮廓切成明暗两半。
见她出来，他推了推腰间的玉牌："走，陪我看星星。"
两人沿着营墙走，头顶的星子像撒了把碎银。
落子霖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黑云："千羽，你说...这些星星，还能亮多久？"
千羽鸟的手在袖中握紧。
他想起方才诸葛逸尘的影子从暗巷里浮现，掌心的小瓶还带着体温——那是千里追踪香，只要沾了这味道，无论落子霖走到哪里，都能被找出来。
纸条上的字力透纸背："连心果己下，计划按旧例。"
"要变天了。"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烽火台，声音轻得像叹息，"阿霖，有些事...你可曾想过？"
"想什么？"
千羽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扯出个笑："没什么。"他指了指天上最亮的那颗星，"你看，那是文曲星。
等打完仗...或许能去江南看更亮的。"
落子霖没接话。
她望着营外被风卷起的沙粒，想起安子俊帐中未写完的诗，想起千羽鸟袖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想起今早听见的传闻——不死兵团要服的药，没有解药。
"阿霖？"
"嗯？"
千羽鸟的喉结动了动："若有一日...你要寻什么人报仇..."他顿了顿，"会告诉我么？"
落子霖愣住。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忽然觉得夜风有些冷。
她裹了裹披风，摇头："我...毫无头绪。"
营中传来三更梆子声。
千羽鸟望着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将袖中的小瓶攥得生疼。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有些事己经像投进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再难收住。
而他和落子霖，都将被这涟漪，推向更深的暗潮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