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在子夜风中轻颤,安子俊指尖缠绕的冰蚕丝线泛着冷光,多宝阁投下的菱形暗影将落子霖困在方寸之间。
她后背抵着黄花梨木案几,案上未干的朱砂在《洛阳牡丹记》扉页晕开,恰似心口逐渐蔓延的灼热。
"殿下可知冰蚕丝浸过孔雀胆?"落子霖扬起手腕,冰晶镯与丝线相撞发出碎玉声。
安子俊却将丝线绕过她尾指,绛红丝绦在烛火下流转着诡异的金纹,竟是掺了乌银的西域缠情线。
"三生石上刻的可不是杀手名册。"安子俊的玉佩蟠螭纹擦过她腕间旧疤,那里藏着梅启贤刺的追踪符。
丝线猝然绷紧时,落子霖嗅到他袖间龙涎香里混着苍梧山特有的苦艾味——那是竹逸风遇害当夜,师傅剑穗上沾染的气息。
线结扣住的刹那,《园冶》夹层突然弹出半截青铜机括,泛黄纸页上的机关图映在茜纱帐幔,将两人身影切割成零星的墨块。
落子霖假意踉跄,孔雀蓝指甲划过安子俊襟前盘扣,果然触到血玉特有的温润——正是她交予师傅的那枚。
"王爷当心。"她故意让冰晶镯撞碎案上青瓷盏,琥珀色酒液浸透机关图残页。
安子俊却轻笑出声,鎏金错银的匕首割断丝线时,线头竟渗出星点朱砂,在青砖地砖上蜿蜒成半朵曼陀罗。
卯时晨雾漫过游廊,安子俊盯着掌纹里残留的冰晶碎屑。
昨夜断线时飞溅的乌银正将皮肤蚀出细密红点,像极了十年前母妃棺椁上朱漆剥落的模样。
他忽然攥紧腰间血玉,玉中暗纹在日光下显出梅启贤独门标记——那本该出现在竹逸风心口致命伤处。
西厢房的落子霖正对镜描眉,笔尖悬着取自断线的乌银。
铜镜背面的鹤鹿同春图突然转动眼珠,梅启贤的密令在镜面浮现:"血玉归位时,机关图需见火光。"她将胭脂盒扣在多宝阁暗格,阁中《墨经》的书脊悄然露出半截火折子。
当正午骄阳晒化檐角冰晶,安子俊站在昨夜红线交织处。
断线在青砖缝里蜷成诡异卦象,像极钦天监曾说过的红鸾煞。
他弯腰拾取时,发现线头沾着的朱砂竟是从自己玉佩蟠螭口中渗出——那血玉今晨分明还浸在雪胆汁里。
檐角冰晶在晌午艳阳下融成细流,沿着朱漆廊柱蜿蜒而下,落子霖攥着扫帚的手指节发白。
安子俊自卯时便闭门不出,檐下八个鎏金铜铃随着穿堂风晃了半日,每声清响都似在叩她脊梁骨上未愈的鞭痕——那是梅启贤验收血玉时留下的"出师礼"。
"姑娘且歇着。"老嬷嬷第五次夺过她手中鸡毛掸子,布满褐斑的手背擦过她袖中暗藏的银针囊。
多宝阁里《墨经》书脊透出的半截火折子,此刻正贴着腿侧发烫,昨夜镜中密令的朱砂字迹在眼前忽明忽暗。
她转身撞见紫檀座屏风上嵌着的菱花镜,镜中人双螺髻上缠着与身份不符的银丝绦——那是西域缠情线被割断时遗落的残缕。
镜面忽映出西跨院角门闪过鸦青袍角,正是安子俊贴身侍卫腰间的蹀躞带制式。
落子霖指尖银针刚要脱手,却见那身影径首掠过月洞门,连个眼风都不曾往洒扫处扫来。
庑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两个捧着缠枝牡丹漆盒的丫鬟与她擦肩而过。"王爷吩咐的冰湃葡萄..."零落字句混着西域白檀香飘来,落子霖喉间突然泛起竹叶青的辛辣。
三日前她将淬毒酒液注入血玉时,梅启贤的剑穗正垂在竹逸风逐渐冰冷的腕间。
暮色染红窗棂纸时,落子霖蹲在井台边濯洗衣裳。
皂角沫裹着冰蚕丝线在木盆里浮沉,绛红丝绦上乌银碎屑竟将皂水蚀出细小漩涡。
她忽然想起昨夜断线时飞溅的朱砂,那些星点红痕在青砖上蜿蜒的模样,恰似梅启贤在她背上绘追踪符时用的狼毫走势。
戌时梆子敲到第三声,游廊尽头的海棠树突然惊起夜鸦。
落子霖盯着自己映在青砖上的伶仃身影,耳畔又响起出师那日梅启贤的话:"杀手最怕的不是刀剑,是被人当枚弃子搁在棋奁里。"此刻正房窗棂透出的暖光里,隐约可见《洛阳牡丹记》的书影在茜纱帐上摇晃——那本该浸着毒酒的书册,此刻竟好端端摆在安子俊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