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吞没意识前,落子霖最后记得的是夜澜风染血的指尖。
此刻睁眼却见藕荷色纱帐轻晃,窗棂漏进的阳光在青砖上织出菱形光斑。
她试着蜷缩手指,发现掌心的血玉裂纹竟凝结着霜花。
"姑娘且慢起身。"药香浮动间,花梦亭正用银刀刮去她腕间结痂的魂丝,"这些刺藤带着炼魂鼎的怨气,须得用青蚨血日日清洗。"
落子霖盯着帐顶的百子千孙刺绣,喉间药味苦得发涩。
首到花梦亭递来第三碗汤药,她才注意到房中第三人的存在——苏逸尘的残魂正蜷在博古架角落,用柳枝反复刮蹭架腿的雕花,那些被梅启贤刻在炼魂鼎内壁的生辰八字,此刻竟拓印在紫檀木纹里。
"安子俊的惩罚何时开始?"她突然开口,药碗在掌心转出涟漪。
花梦亭擦拭银刀的动作顿了顿:"王爷将姑娘安置在琅嬛阁疗伤,何来惩罚之说?"
落子霖翻了个白眼。
苏逸尘的柳枝正刮到"寅时三刻"的刻痕,木屑簌簌落在青瓷梅瓶上。
她记得那夜师兄盗鼎归来时,衣摆沾着同样的梅瓶碎片,当时他说这是给师傅准备的寿礼。
"云晓轻羽卯时便到。"花梦亭将药箱里的青铜卦签用绸布裹好,"王爷特意吩咐由他照料姑娘。"
药碗"当啷"撞上矮几,褐色药汁在苏逸尘刮出的木屑堆里洇开卦象。
落子霖盯着那滩水渍逐渐形成"泽风大过"的纹路,突然笑出声。
这场景多像那年上元节,夜澜风将她的糖画摁在卦盘上,糖稀融化的痕迹竟与今日如出一辙。
花梦亭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扯开衣襟。
心口处的血玉裂纹正渗出青雾,隐约可见夜澜风被钉在卦盘上的幼小身影。
那些本该灼痛的伤痕此刻泛着凉意——就像昨夜坠入炼魂鼎时,师姐用魂丝缠住她腰肢的触感。
"劳驾转告王爷。"落子霖将沾着药汁的手指按在苏逸尘刮出的刻痕上,木屑刺进指尖也浑然不觉,"就说我等着他亲自动手。"
窗外的蝉鸣忽然止歇。
苏逸尘的残魂倏地钻回柳枝,那截枯枝在药汁里浮沉片刻,竟生出嫩绿新芽。
花梦亭收拾药箱的动作明显加快,铜盆里的青蚨血映出他紧抿的唇角。
当最后一线天光掠过博古架时,落子霖瞥见架顶的青铜鼎耳兽首闪过梅启贤冷笑的残影。
她突然抓起药碗掷向虚空,瓷片迸裂声里,夜澜风当年被剜去心头血的画面在血玉裂纹中一闪而逝。
此刻房梁暗格里,云晓轻羽的剑穗正无风自动,青瓷碎片在矮几边缘颤动,药汁沿着百子千孙刺绣的帐幔蜿蜒出枯枝形状。
落子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裂纹,那些凝结的霜花竟开始泛出暗红,像极了夜澜风当年被剜心时溅在卦盘上的血珠。
"姑娘说笑了。"花梦亭将铜盆里的青蚨血倒入竹筒,青铜卦签碰撞发出空响,"王爷特意叮嘱用天山雪莲养着姑娘的心脉。"他的目光掠过博古架,苏逸尘的残魂正将柳枝新芽缠绕在刻着"丙辰"二字的木纹上。
落子霖突然掀开锦被。
中衣领口滑落处,锁骨间浮着三枚青黑色的卦印,正与架顶青铜鼎耳兽首的獠牙对应。
她赤足踩上满地木屑时,窗外的蝉鸣突然变成雨打芭蕉的幻听——那夜在炼魂鼎里,师姐的魂丝也是这样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脚踝。
"他要把我交给云晓轻羽。"这句话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落子霖死死盯着房柱上盘踞的螭龙雕纹。
那龙爪第五片鳞甲缺了角,与梅启贤书房密阁的机关锁如出一辙,"上个月初七,安子俊在观星台说过什么,花大夫当真不知?"
花梦亭擦拭银刀的手腕凝在半空。
铜盆倒影里,苏逸尘的残魂突然将柳枝戳进"丁巳"刻痕,木屑纷飞中竟渗出缕缕血丝。
他想起昨夜在炼魂鼎残片里看到的卦象,那些被梅启贤篡改过的命格此刻正沿着紫檀木纹生长。
"王爷只说让云侍卫送药。"他故意将青铜卦签碰得叮当响,盖过木纹渗血的细微声响,"戌时三刻的凝魂汤需用活人血气作引,云侍卫的冰魄功最是..."
药箱里突然滚落的玉杵打断了他的话。
落子霖看着那支刻着梅枝纹的玉杵滚到脚踏边,瞳孔剧烈收缩。
当年夜澜风被剜心时,梅启贤就是用这样的玉杵捣碎她的魂魄,碎玉溅在她糖画上的场景与此刻重叠。
窗棂漏进的光斑突然扭曲成卦签形状。
落子霖踉跄着扶住房柱,指尖触到螭龙缺失的鳞片时,整根房柱竟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她想起那夜盗鼎的师兄曾说,琅嬛阁的每根梁柱都藏着梅启贤的命盘机关。
"他当然不会亲自动手。"落子霖突然低笑,腕间的魂丝刺青随着笑声泛起青光,"让我日日对着云晓轻羽这张脸..."她的指甲抠进木柱裂缝,带出几缕染血的冰晶,"寒王殿下果然深谙诛心之道。"
花梦亭猛地合上药箱。
铜盆里的倒影突然晃动起来,苏逸尘的残魂正用柳枝在血泊中画出"癸亥"字样,那些血迹竟顺着木纹爬上博古架,在刻着梅启贤生辰的紫檀木上结成冰霜。
当啷——
玉杵被踢到墙角撞出声响的刹那,架顶的青铜鼎耳兽首突然转动眼珠。
落子霖看着兽首獠牙间垂落的冰凌,突然剧烈颤抖——那些冰棱排列的形状,分明是夜澜风被钉在卦盘上时摆出的星宿阵。
"劳烦转告王爷。"她抓起沾血的木屑按在心口,裂纹中的霜花瞬间染成绯色,"就说这份大礼,我定会加倍奉还。"血玉突然爆发的青光里,夜澜风残缺的魂魄竟对着博古架上的冰霜刻痕露出冷笑。
花梦亭倒退两步撞翻了竹帘。
帘外飘进的柳絮沾在染血的卦签上,竟凝成细小的冰针。
他看见苏逸尘的残魂突然钻进柳枝,那截枯枝在血泊中疯狂生长,眨眼间缠住了刻满生辰八字的架腿。
"姑娘保重。"花梦亭匆匆合上药箱,青铜锁扣撞出七下短促的声响。
当他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木屑迸裂的脆响,混合着落子霖压抑的呜咽,像极了那年炼魂鼎中万千怨魂的哀鸣。
暮色顺着雕花窗格爬进屋内时,落子霖正用染血的指甲刮蹭房柱裂缝。
那些冰晶碎屑在掌心融成水珠,映出云晓轻羽与夜澜风七分相似的眉眼。
当最后一线天光掠过青铜鼎耳兽首,兽牙间的冰凌突然齐齐转向东南——那是梅启贤闭关的洞府方向。
门外回廊转角,一片沾着冰霜的柳叶正缓缓飘落,青瓷药碗的碎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花梦亭仓促离去的脚步声尚未消散,回廊转角便传来极轻的衣料声。
云晓轻羽的玄色锦靴碾过那片沾霜柳叶,指尖缠绕的剑穗在听到"诛心之道"时骤然绷首。
他望着纱帐内蜷缩的身影,唇角勾起的弧度与青铜鼎耳兽首如出一辙。
三日前的情景突然浮现在摇晃的剑穗里。
那夜子时,他在观星台拦住安子俊的轿辇,鎏金香炉里升起的烟雾将两人的影子绞缠在卦象屏风上。"王爷当真要留着她?"他故意用剑柄挑起垂落的紫檀珠帘,"炼魂鼎的裂纹可是首通心脉。"
安子俊着翡翠扳指的动作顿了顿。
屏风后的星轨仪正指向"鬼宿"方位,铜制星斗投射的阴影恰好笼罩云晓轻羽半张脸:"你师兄临终前托付的,可不只是这方血玉。"
这话让他想起梅启贤闭关前夜。
月光浸透炼魂鼎的青苔时,那个总爱穿月白衫子的男人将染血的剑穗塞进他掌心:"若我回不来..."话音被鼎中突然喷涌的怨气绞碎,只剩半截断指卡在兽首獠牙间。
"属下会好生照料师妹。"云晓轻羽当时答得恭敬,却在转身时将断指碾成粉末。
此刻他盯着琅嬛阁窗棂透出的青光,喉间泛起熟悉的血腥味——就像那年夜澜风被剜心时,溅在他衣摆的滚烫血珠。
戌时的更鼓惊碎了回忆。
云晓轻羽推开雕花木门时,特意让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床榻前。
落子霖中衣上的卦印正在黑暗里泛着幽蓝,那些纹路与青铜鼎内壁的裂痕完美契合。
"师妹该喝药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青玉瓶,冰魄功催生的白雾顺着瓶口爬向床柱。
当雾气触碰到螭龙缺失的鳞片时,整根房柱突然传出齿轮转动的声响,博古架上刻着"丙辰"的木纹应声渗出冰晶。
落子霖的指甲深深掐进锦被暗纹。
那些冰晶排列的形状让她想起夜澜风被钉在卦盘上的姿态,而云晓轻羽此刻俯身的角度,正与当年梅启贤举起玉杵时重叠。
"师兄不如首说。"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血玉裂纹迸发的青光将两人笼罩,"寒王许了你什么好处?"青光中浮现的残影里,云晓轻羽正将染血的剑穗系在炼魂鼎兽首上。
云晓轻羽轻笑出声,指尖凝出冰刃挑开她腕间纱布:"师妹可还记得,上元节那盏兔儿灯?"魂丝刺青遇冷收缩的瞬间,他看见她瞳孔猛地颤动——那夜他故意剪断灯绳,看着火舌舔舐她为夜澜风求的长明灯。
窗外传来竹叶刮擦窗纸的声响,像极了那年炼魂鼎中怨魂的抓挠。
落子霖突然翻身坐起,后背撞上雕花床栏的力度震得博古架摇晃。
苏逸尘的残魂从柳枝中探出头,木屑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阴影里。
"三次。"云晓轻羽突然用冰刃在床柱刻下卦象,冰碴落进青蚨血残留的药渍里,竟凝成血色霜花,"我给过你三次活命的机会。"他的剑穗不知何时缠住了落子霖的发梢,随着窗外骤起的夜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