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邦!快叫救护车!——!”
继母白沁兰尖锐的、带着恰到好处惊惶的哭喊声,像是一把锥子,刺破了苏倾月耳边那层由震惊和绝望构成的厚茧。
父亲倒下的身影,是压垮她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滩刺目的血红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旋转,将她拖入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漩涡。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她感到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那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成了致命的推手,带着她向后仰去。
失重感传来,伴随着灭顶的恐慌。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但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她眼角的余光,却异常清晰地捕捉到了台下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他们在那一刹那最真实的反应。
她的未婚夫,此刻己经转过身,侧脸冷硬如冰雕,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坠落,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那份冷漠,比刚才的恶言相向更让她心寒彻骨。
继母白沁兰,正焦急万分地扑向父亲倒下的地方,嘴里还在大声呼喊着医护人员,脸上的慌乱和担忧,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关心丈夫的好妻子。
她的好闺蜜夏栀,站在人群中,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震惊和担忧,正不顾一切地想往前挤,嘴里似乎在喊着她的名字,满眼都是焦急。
还有她的异母妹妹苏薇薇,那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妹妹,此刻也站在不远处,微微张着嘴,眼神复杂。
那里面似乎有惊讶,有意外,甚至可能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但那情绪太快,快得像幻觉,只留下一个置身事外的冷漠轮廓。
父亲的挚友,待她如亲侄女的李伟德叔叔,此刻也正快步奔向父亲,眉头紧锁,脸上是符合他身份的、对老友状况的急切忧虑,目光完全聚焦在倒地的苏振邦身上。
而就在这时,宴会厅那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冲了进来。
他似乎来得有些迟,步履匆忙,脸上带着某种急切。
当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她向下坠落的身影时,那张英挺的、既陌生又带着点遥远熟悉的脸上,瞬间被一种极其强烈的、毫不掩饰的惊痛所覆盖!
那不是震惊,不是意外,而是一种仿佛预见却无力阻止的刻骨的痛楚。
是他?
那个模糊的念头在苏倾月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紧接着,后脑勺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周围人群再次爆发出的惊呼。
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坚硬的舞台边缘台阶上。
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再次恢复些微感知时,苏倾月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粘稠而冰冷的黑暗之海里。
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后脑勺的剧痛己经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持续不断的钝响。
她听不到完整的句子,只有一些声音的碎片,断断续续地钻入她的意识缝隙,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传来。
“情况很不乐观,颅内出血,撞击严重…可能……”
这是一个冷静而专业的男声,大概是医生。
“怎么会这样……我的月月……”
这是继母白沁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情真意切,充满了慈母的悲伤。
“妈,别太伤心了,姐姐她吉人自有天相……”
这是苏薇薇的声音,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苏倾月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
“唉,好好的一场订婚宴,怎么就……”
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叹息着,似乎是家族里的某个长辈。
然后,她听到了更清晰一些的对话,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发生。
“按照苏先生之前的意思,这份补充协议是必要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一个陌生的、应该是律师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白沁兰压低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知道,我己经签好了,伟德,后续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放心,”
是李伟德那温和沉稳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会处理好的。只是……唉,该死的意外!”
那声“该死的意外”,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突发状况打乱了某些部署的懊恼和不耐烦,而非对她遭遇的惋惜。
苏倾月的心,在那片无边的黑暗里,又冷了几分。
“倾月,你醒醒啊倾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些照片肯定是假的!你快醒过来告诉大家啊……”
这是夏栀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哽咽和哭泣,是这片冰冷黑暗中难得的一丝暖意。
但很快,似乎有人将她拉走了。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像是在对她这个“活死人”下达最后的判决。
“苏倾月,我们的婚约,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是萧少珩。
他甚至不愿意多说一个字,脚步声匆匆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碾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荒芜。
原来,三年的感情,在他眼里,竟是如此廉价,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忽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而来。
然后,一个低沉而压抑着巨大悲伤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湿热的哽咽:
“对不起……”
“我相信你……”
“对不起,我来晚了……”
泪水,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灼伤了她的皮肤。
是那个闯进来的男人!
苏倾月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这唯一一个在她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之际,还愿意相信她、为她落泪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眼皮沉重如山,她什么也看不见。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
后脑的钝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空虚感。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熄灭,像风中残烛。
最后的最后,她残留的意识里,只剩下那只紧握着她的、温暖的手,和那双仿佛透过无尽黑暗凝视着她的、充满悲伤与坚定的眼睛。
“我来晚了……”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悔与痛楚,成为了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是彻底的、永恒的黑暗。
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
冰冷,而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
不!
她不甘心!
她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查出真相!
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如同岩浆般在她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爆发!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拉扯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