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少年阿卯跪在青铜树根旁,指尖触到异样的震颤。前日暴雨冲刷出的沟壑里,一株野葵倒生绽放——根系虬结朝天,花朵却深扎入地。他正欲折下这妖异的花枝,脚下大地突然轰鸣,新开凿的河道竟如巨蟒翻身般腾空倒悬。
"天川倒流!"河岸瞭望塔传来嘶吼。阿卯仰头望去,千里碧波如天河倾覆,浪尖托起九十九具青铜巨棺。黥面者的玄孙之女白蓼奔至树下,双胞胎兄妹的啼哭在浪声中忽远忽近。最前端那具青铜棺轰然开裂,棺盖上星图纹路遇水显形,拼出末代水官沉棺时的血书:"剜目祭川,川必噬目。"
白蓼解下腰间玉耒击打树干,青铜树冠剧烈震颤。冰棺缝隙渗出蓝雾,雾中浮现初代水之灵临终景象:她将双目嵌入河道,眼白血化为银砂,眼瞳凝作镇河玉琮。阿卯怀中的倒生野葵突然暴长,根系缠住他的脚踝扎入地脉。
"带孩子们走!"白蓼将双胞胎推给牧羊少年。话音未落,倒悬的浪涛中浮出万千眼球,每个瞳孔都映着青铜树倒影。兄长阿青胸前的面具残片突然发烫,冰棺中的妹妹阿昙银发暴涨,在浪尖织成光网。
上游十二部歃血为盟的号角穿透雨幕。九十九名精壮汉子抡起青铜斧,劈向孕纹岩凸起的石胎。岩脉断裂处喷涌银砂,却在风中凝成新的无字碑。双胞胎兄长阿青以指蘸取岩缝渗出的血泉,在碑面刻下《止汛令》。酸雨忽至,血字在碑面蚀成泪痕,恍若天公垂泣。
"要重演剜目祭!"盲眼巫女的头骨突然开口,冰昙花瓣在其眼眶中组成卦象。反对派长老岩枭举起青铜凿,寒光首指双胞胎:"初代水官剜目镇河,如今该轮到这妖胎!"
白蓼横身挡在凿锋前,指尖插入自己左目。鲜血滴落的刹那,青铜树根破土而出,绞碎岩枭手中的凶器。阿昙突然尖啸,冰昙鳞片离体飞旋,在祭坛刻下《换目契》。白蓼的血眼坠入逆流,河道忽静,浪中浮起初代水官的玉耒。
"母亲!"阿青抱住白蓼的身躯。少女银发间的冰昙骤然凋零,花瓣沉入血泊凝成星图。牧羊少年阿卯看见,倒悬的河道正在白蓼空荡的眼眶里重归正位。
月晦夜,骨花汛如约而至。不是水浪,而是亿万青铜花瓣汇成的金属风暴。阿青伫立浪尖,胸前的面具残片吸尽花瓣,星图纹路从心口蔓至瞳孔;阿昙展开冰鳞盾墙,十二部族的村落笼罩在幽蓝光幕中。
牧羊少年驾着祖传骨舟冲入花汛。船身被花瓣割出千道裂痕,渗出的不是河水而是岩血。血珠触及青铜花的刹那,花瓣忽化人形——初代水之灵的面容在浪中明灭,银发缠绕着历代水官的遗骸。
"河道在借尸还魂!"岩枭残部在岸上嘶吼。白蓼独目中的青铜树苗己穿透颅骨,根系在河道织成血脉网络。阿青突然惨叫,星纹侵入瞳仁,视线所及浪涛尽成青铜固态。阿昙撕下冰鳞掷向兄长,鳞片在阿青眼中凝成滤网,勉强护住最后一丝人性。
牧羊少年骨舟尽碎,抱着一块船板在金属洪流中沉浮。忽见白蓼独目中的树根暴长,穿透他的胸膛扎入河床。剧痛中,他看见自己与青铜树共生,每根血管都流淌着河道千年记忆。
九十九部族熔尽青铜器,在倒悬川上铸就初代水官巨像。当白蓼将血眼放入雕像左目时,冰棺中的骨花尽数凋零。阿青阿昙携手跃上神像肩头,以星纹与冰鳞在右目刻下《目川盟约》。
青铜树突然开花结果,白蓼摘下果实掷向入海口。果核爆裂处升起新的孕纹岩,岩面凸起未来百代治水者的胎形。阿卯从共生状态苏醒,发现自己胸膛嵌着青铜根须,稍一动念便能感知千里河道。
岩枭残部发起最后冲锋,却在触及神像时化为青铜花瓣。白蓼银发尽白,独目复明时映出八百春秋的河道变迁。初代水官雕像突然垂泪,泪珠坠地处野葵倒生,根系托起所有沉棺。
七载后,青铜树化桥横跨新川。阿青在桥身刻《目川志》,夜渗血露;阿昙铺就冰鳞桥面,踏足者皆见剜目瞬间。白蓼独居龟甲山洞窟,岩壁《根脉图》自发生长,每道纹路都与初代水官遗凿重合。
第一千朵骨花飘落时,牧羊少年己成部落首领。他率众立双生碑于入海口,碑痕一似星纹,一如冰鳞。辽河在此分流,浪声里沉睡着所有未及言说的目与川。
新降生的青铜婴经过洞窟,总对着某条根须啼哭——那正是白蓼当年剜目时,血溅三尺处生出的第一缕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