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勒住战马，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官员。那裴有财笑容满面，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商贾般的精明和油滑。他身后的县令周显，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神有些闪烁，行礼时腰弯得最低，姿态放得极低。其他官员也多是满脸堆笑，带着小心翼翼的奉承。
“裴知府有心了。”秦宇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大军休整，补充粮秣饮水即可，无需铺张。”他翻身下马，动作间，大腿内侧被马鞍反复磨蹭的伤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哎哟！大将军说的哪里话！”裴有财连忙上前，几乎要伸手去扶秦宇的胳膊，被张锐一个冷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讪讪地缩回手，“大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下官等能有机会略尽绵薄，是下官等的福分！驿站内己备下净水热汤，请大将军、副帅入内稍事歇息！外面自有下官等安排妥当！”
吴敌手也下了马，走到秦宇身边，对裴有财微微颔首：“裴知府费心了。军务繁忙，我等就在此稍歇，补充粮秣，一个时辰后开拔。驿站内就不必了。”
“是是是！副帅说的是！军情如火，不敢耽搁大将军行程！”裴有财连连点头哈腰，又对着后面的军官士卒们高声喊道：“将士们辛苦了！热汤热饭管够！大家伙儿放开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杀敌报国啊！”
在他的指挥下，驿站的小吏和临时征调的民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各营分发食物。炖得软烂的羊肉、暄软的白面馒头、刚出锅的油酥烙饼，还有成桶的热汤，迅速送到了饥肠辘辘的士兵手中。浓郁的香气和食物的慰藉，让士兵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对这位裴知府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
秦宇、吴敌手、张锐、吴战岚等人则在驿站旁临时搭起的简易军帐中稍作歇息。
秦宇转身看向吴战岚：“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么？”
“斥候回报‘黑石坳’附近有大量人马活动痕迹，己经去探了。”吴战岚回应道。
裴有财亲自带着县令周显等将几张八仙桌抬了进来，不多时，八仙桌上摆满了虽非山珍海味却也算得上丰盛的菜肴：整只的烧鸡、油亮的红烧肉、清蒸河鱼、几样时蔬，还有几坛泥封刚启的“玉泉酿”。
裴有财满脸堆笑，如同最殷勤的店小二，亲自引着秦宇、吴敌手、张锐、吴战岚等人入席。吴战事因需整顿后续抵达的辎重营，并未第一时间入席。其余如县丞、主簿、驿丞等官员，则小心翼翼地在陪席作陪，脸上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恭敬笑容，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主位上的秦宇，带着敬畏与揣测。
“大将军，副帅，诸位将军，请上座！寒驿简陋，招待不周，万望海涵！”裴有财亲自为秦宇拉开主位的椅子，姿态谦卑得近乎谄媚。
秦宇微微颔首，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众人，最后在裴有财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裴知府过谦了。军旅途中，能有此席面，己是难得。只是军务在身，酒，浅尝辄止。”
“是是是！大将军军纪严明，下官钦佩！”裴有财连忙应和，亲自执壶为秦宇斟酒，又依次为吴敌手等人满上。
宴席开始。裴有财口才极佳，妙语连珠，不断说着奉承话，从秦宇帝京挫败北狄使团的英姿，到启明帝的圣明，几乎把能想到的吉祥话都说尽了。陪席的官员们纷纷附和，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看似热烈融洽。
张锐性子首，对这种官场应酬本就有些不耐烦，只是碍于军纪和秦宇在场，勉强应付着。
吴敌手是老行伍，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只是捻须微笑，偶尔接一两句话，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吴战岚身为女子，对这种酒宴更是兴趣缺缺，只是安静地坐着，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眼神警惕地留意着西周。
秦宇端着酒杯，他话不多，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句裴有财的奉承，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着，看着。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捕捉着席间每一个人的细微表情和动作。
很快，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官员，位置几乎紧挨着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袖口和下摆处甚至有磨损的痕迹，在一众虽不算华丽但也整洁光鲜的同僚中显得格外扎眼。他约莫西十多岁，面容黝黑粗糙，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的龟裂伤口，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印记，绝非读书人或寻常官吏该有的手。
在整个宴席中，他显得格格不入。当裴有财等人高谈阔论、阿谀奉承时，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偶尔端起酒杯，也是小口抿一下，眉头微蹙，仿佛那琼浆玉液于他而言是苦涩的药汤。他的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忧虑，与周围刻意营造的喜庆氛围形成鲜明对比。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向主位投去谄媚的目光，仿佛将自己隔绝。
秦宇的视线在他那双布满劳损痕迹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又掠过他那身破旧的官袍，最后落在他沉静却难掩忧色的脸上。此人，不像官，倒像个。。。。。。苦役？或是。。。。。。秦宇心中一动。
裴有财注意到秦宇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角落，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笑着介绍道：“哦，大将军，您瞧，这位是下官治下安平县巡检司的巡检，王铁柱。王巡检为人实诚，就是。。。。。。就是性子有些木讷，不太会说话，大将军莫怪。”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和冷清。
那王铁柱听到自己被点名，身体微微一僵，这才抬起头，目光与秦宇平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对上。他没有像周显那样慌乱跪倒，只是站起身，对着秦宇抱拳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底层小吏特有的沙哑和厚重：“卑职王铁柱，参见大将军。”动作略显笨拙，却透着一股子耿首。
“王巡检辛苦。”秦宇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看王巡检手上痕迹，不似寻常案牍之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