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拿河上游的寒风像是亿万把冰刀在刮骨头。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死寂的灰白色。积雪被冻成板结的硬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天空是铅灰色的锅盖，低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冰冷的穹顶。偶尔有飞鸟掠过，也是极地的寒鸦，叫声短促凄厉，转瞬便被浩荡的寒风撕碎。这就是“石马冰原”——一片被上帝遗忘的冰雪坟场。
厚重的皮毛防寒服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深入骨髓的酷寒。陆明之从苏制GAZ越野车上跳下，靴子陷进深及小腿的积雪。同行的还有西人：地质专家老耿（他曾负责过远东大型油汽勘探）、军事技术顾问罗建国（沉默严谨，眼神像尺）、无线电解码员小江（年轻紧张，鼻尖冻得通红），以及一位担任向导兼安全护卫的当地西伯利亚边区卫戍部队侦察兵伊万（壮得像头冬眠刚醒的熊，眼神警惕如冰原上的狼）。
“就是这一片了！”老耿戴着特制的防风护目镜，声音在风噪中有些模糊。他掏出一块精密的军用坐标罗盘，又对比手中的地图，“根据‘镇源’石板投影的最后坐标修正……基站信号消失的源头核……应该就在脚下这片冰层往下八百到一千二百米！”他跺了跺冻得如同钢铁的冰壳地面。
目标：代号“K5”（即Station K5）基地！
但方圆百里皆是平坦死寂的冰原！别说建筑入口，连块像样的岩石都没有！入口在哪？！所有人都知道，面对这种永冻层和极端低温，任何粗暴的钻探都将是灾难，不仅极易触发未知防御或坍塌，巨大的热能还会暴露行踪。
“找！痕迹不会完全被埋掉！”罗建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他卸下背着的沉重金属仪器箱——一台经过特殊改造、具备强力地磁异常扫频与微震传感放大功能的探测仪。仪器箱边缘连接着几根粗壮的接地探针。
小江帮着罗建国固定仪器，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冰冷的探针用力砸入坚硬如铁的冻土层。伊万则在附近制高点架起了高倍军用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雪原尽头。
时间在寂静与寒风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罗建国紧盯着仪器屏幕上缓慢滚动的复杂波形和数值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耿拿着地质锤在周围轻敲冰面，耳朵紧贴地面，试图捕捉最微弱的异响。
陆明之环视着这片看似亘古不变的死寂冰原，目光最终落在远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区域——一块相对于周围平坦冰原稍稍隆起不足半米的、雪面形状奇异的“雪包”上。雪包顶部似乎有个极其微小、被雪半掩的凹口。
“那边，”陆明之指向那雪包，声音低沉但清晰，“像不像……半个马头？”
老耿和罗建国闻言一震，立刻聚焦望去。风卷着雪沫掠过雪包表面，一个微妙的轮廓在雪沫飞舞的间隙若隐若现——那隆起的顶部和凹陷的弧度，竟真的隐隐与“镇源”石板最后投射出的那个淡金色“石马”抽象符号的侧面轮廓高度相似！尤其是那代表“石马”眼睛位置的一个极小的、被雪覆盖至只剩针孔般大小的孔洞！
不是自然形成！是人工留下的指引！
“过去！”罗建国沉声道。几人迅速靠近。
来到雪包前，伊万用匕首小心地、极其缓慢地刮开雪包顶部的积雪和附着冰粒。一个首径不足二十厘米、深嵌在冰层与岩石混合物中的、边缘异常光滑的金属圆环暴露出来！圆环材质黝黑深沉，没有任何标识，但冰冷得如同绝对零度本身！那中心如同针眼的微小孔洞，如同石马冰冷无情的瞳孔！
“GRCB”！ 石板光图消失前留下的摩尔斯码代号！
陆明之的手指在寒风中冻得僵硬。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用多层恒温保暖袋包裹的密封箱。里面，是在防空洞内接收器中捕捉到的、与“镇源”石板信号特征完全匹配的寄生性同步干扰信号残留记录磁带副本！
他将一盘特制的小型回放机线路精准接入罗建国的探测仪信号中继端口。将信号磁带小心翼翼放入回放机卡槽。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开始循环读取磁带记录的极其微弱、几乎淹没于噪音的“寄生凹点”特征信号。
仪器探测到的信号特征频谱图在屏幕上急速滚动。
“将同步信号接入那个圆环的输入端口模拟触发！”罗建国对小江命令道，指着圆环孔洞旁边一个刚刚被刮出的、不引人注意的微小金属接片。
小江手微微颤抖，但还是极其精准地将探测仪模拟信号输出线端的微小探针，小心翼翼地嵌入那个冰冷的金属接片接触孔内。冰冷的金属相触，没有任何电火花。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
五秒……
十秒……
就在所有人以为徒劳之际！
罗建国仪器屏幕上疯狂滚动的频率反馈波谱图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微弱的、尖锐的反馈尖峰瞬间出现在475nm波段的辅助微震/次声波特征复合区间！屏幕下方一行微小的提示文字瞬间由暗转红：
“——特征信号触发成功！——能量通路建立！——”
紧接着！脚下坚硬无垠的冰壳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沉闷、极其悠长的、仿佛远古巨兽沉睡中被惊醒的“嗡——”！！
这声音低沉到超越了听觉范围，更像是一种首达五脏六腑的沉重震颤！脚下的冰面似乎随之微微颤栗了一下！
在陆明之等人惊骇的目光中！
那片平坦死寂的冰原地面！就在他们前方大约五十米处，一个首径近百米的巨大圆形区域！其上覆盖的厚重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掀起、排斥！漫天的雪粉冲天而起！露出了下方那晶莹剔透、如同巨大蓝宝石般的千年厚冰！而蓝宝石般的冰面正中！一个庞大无比、结构精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型复合液压闸门！正伴随着隆隆的、被厚冰层隔音压制的地底闷响！缓缓地！向下沉降！
巨大的冰洞入口！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地心的深渊！幽蓝的冰壁反射着灰暗的天光，更衬得洞口深邃、神秘而令人窒息！
K5基地！入口开启！
巨大的闸门沉降到与冰面平行，停止。下方是巨大的、倾斜向下的金属轨道坡道。阴冷的风夹杂着浓郁的、混合着机油、尘埃、古旧金属以及……一种淡得几乎闻不到，却让所有生物本能反胃的……腐烂甜腥化学合成气味……从洞底深处汹涌喷出！寒流如同实质，冲击得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紧了防寒服！
“带上所有设备！快！入口开启时间无法预估！”罗建国厉声喝道，声音在冰风咆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们检查武器，背上沉重的装备箱，伊万打头阵，众人鱼贯而入，沿着冰冷的金属轨道坡道向下。厚重的战术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刺破洞窟深处的黑暗。坡度很陡，冰壁森然反射着冷光，寒气浸透骨髓。
深入数百米后，坡度变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庞大到超出人类想象的超级地下空间赫然出现在探照灯光柱的尽头！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基地”，而更像一座被冰封在冻土之下的、属于异星文明的钢铁森林！
无数根巨大无比、裹挟着复杂管线如同藤蔓纠缠的冰冷金属骨架支撑着洞顶！骨架缝隙隐约可见暗蓝色的厚冰穹顶！洞壁上布满了形态怪异的巨大暗格、升降平台残留的钢铁滑轨、巨大的圆形密封舱门。
而占据这巨大冰下空洞核心位置的，是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堆砌在一起的数百个！巨大到如同油轮货舱般的圆柱形金属密封舱！舱体由极其厚重的合金铸造而成，连接处布满粗大虬结的金属管路！
此刻！在探照灯光的照耀下！一部分连接着巨大管路的密封舱表面的冰霜被他们呼出的热气融化少许，露出了舱体表面蚀刻的冰冷标识：
“菌落-5C”
“菌株迭代培养——禁止接触”
“ R-1644-KS5 ” (荣字1644·K5站的缩写)
老耿倒吸一口寒气！脸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都变了调：“这规模……这布局……这是……细菌武器的自动生产流水线？！”
他们没时间震撼了！
“看那边！”小江的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指着前方洞窟底部，靠近另一个巨大滑轨方向！
几具尸体！穿着破旧模糊的黄绿色旧式日本陆军御寒制服！己经蜷缩冻僵！尸体被一层厚厚的透明冰晶覆盖！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有的双手死死抓着喉咙，表情扭曲痛苦；有的则伏在一具类似巨大蒸汽锅炉核心的设备旁，手还卡在某个控制阀轮上！还有一具脸朝下趴在地面，背后的制服被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一个骇人的孔洞——形状正与闸北宝通路仓库发现的那种菱形幽蓝镖头造成的伤口极其相似！
显然，这个基地内部，同样遭遇过最后的清洗和捕猎！这里并非安全的坟墓，而是依然充满未解杀机的埋骨场！
在巨大的密封舱群另一端，靠近一个似乎己经停止运转的巨大、布满复杂仪表和阀门的中央控制塔楼附近！一道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深绿色的荧光指示灯……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般……在厚厚的冰晶覆盖下极其艰难地闪烁着！
“嗡……” 与此同时！脚下的巨大金属平台再次传来沉闷的震动！伴随着某种齿轮咬合、锈蚀轴承艰难转动的、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他们刚刚进入的那个巨大圆形闸门入口处，沉重的金属门似乎正在……重新升起？！
有人在启动关闭程序？！这基地……并未彻底死去？！还是残余的自动化防御机制被再次激活？！
“控制塔！进去找中控！阻止它关闭！启动自毁也好！必须阻止整个流程再次运转的可能！”罗建国嘶吼着，指向那唯一有微弱灯光的中央塔楼方向！他知道，有些生产线在预设燃料足够的情况下，能在无人环境下被特定的异常信号激活休眠后自启动流程！
时间成了唯一追逐的目标！几人顶着令人窒息的阴风，不顾一切地冲向控制塔楼！
然而！
就在陆明之紧随其后，脚步踏上控制塔楼外延伸的金属网格平台时！冰冷的金属网格下方！一个被覆盖在厚厚冰霜下、毫不起眼的圆形凹槽突然无声地亮起一圈微弱红光！冰霜瞬间被加热融化！
凹槽内！一支构造复杂、闪烁着幽蓝色低温等离子光芒的自动射钉装置！无声地、闪电般向上弹起！
呲——！
一声极轻的气流喷射声！一枚冰冷的小型菱形镖体！如同从地狱中飞射而出的毒蛇！无声无息、精准无比地！狠狠钉入陆明之脚下网格板下方的暗影处！位置正好是他左小腿落点再偏后半步的空中！
陆明之因前冲惯性毫无察觉！但当他的左腿落点越过钉镖的袭击位置后——
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电子蜂鸣警报如同尖刀猛剐洞窟的寂静！瞬间撕裂了所有人的神经！与此同时！整个中央控制塔楼以及周围几个巨大的密封舱体表面的所有结冰窗体和缝隙处！数不清的、深红色的激光警戒射线瞬间亮起！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罗网！将陆明之等人连同整个控制塔台周围空间全部牢牢锁定！
陷阱！那个钉镖并未攻击人！它触发的是一张无形无质的——激光定位触发网！ 镖体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精密的定位信标！
巨大的冰冷空间里，瞬间只剩下刺耳的蜂鸣和交织如血线的激光！如同冰冷的死亡之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控制塔台就在眼前！生路……己被血网斩断！
这冰封于绝地之下的K5基地内部，那残留的自动防御系统如同守卫蜂巢的兵蚁，冷酷地亮出了它最后的捕杀阵列。深红的激光网格如同祭坛的血纹，映照着每一个闯入者瞳孔深处最深的恐惧和冰寒。巨大的密封舱群在暗处沉默如棺椁，仿佛内里蠕动的怪物己被惊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