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低头看着上面鲜红的印章和清晰的“离婚证”字样，心头像是卸下了一块压了太久的巨石。
王志国几乎是立刻就加快了脚步，头也没回地朝着与机械厂的方向走去。
他背影透着一种甩脱包袱后的急切，以及奔向“人生巅峰”的轻快。
林嘉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尘埃落定的平静，独自踏上了回厂的路。
回到宿舍楼的林嘉出钥匙，打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宿舍里，她中午整理好的，属于父母和自己的那几件旧物安静地立在墙角。
属于王家的算计，委屈，终于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林嘉刚把门关上，还没来得及脱下棉袄，宿舍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
张小芳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她一把抓住林嘉冰凉的双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晃起来。
“嘉嘉！嘉嘉！太好了！恭喜你！”张小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终于自由了！那混蛋玩意儿再也缠不着你了！”
林嘉被她晃得有点懵，但小芳眼中真切的喜悦和那声“自由”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刚想说点什么。
张小芳己经迫不及待地抛出了更大的炸弹：“还有！还有天大的好消息！
就下午你刚走没多久！厂里广播了！大广播！全厂都听见了！”
林嘉愣住了。
她看着张小芳脸颊，听着她连珠炮似的强调“广播”。
好消息？广播？啥广播能让她这么激动？
“广播？”林嘉眼神里充满了茫，“什么广播？小芳，你慢点说，我……我刚回来，脑子还有点乱。”
张小芳猛地深吸一口气：“广播里说！”
她紧紧盯着林嘉的眼睛,“上级追授予你父亲林建国叔叔,‘特级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了！而且！”
张小芳的声音再次拔高，“厂里为了表彰林叔叔生前对厂里技术改造和生产发展做出的‘重大、卓越贡献’，体现组织关怀，决定!分配给你一套新的家属楼住房！
嘉嘉，是真的！文件说即日生效！钥匙三天后就能去行政科领！”最后一句话说完张小芳的眼眶红了。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猛地睁大到了极限，难以置信的恍惚。
“特级劳动模范...？”她喃喃地重复，“家属楼...？”
父亲的形象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布满机油和老茧的手拿着精密工具在庞大机器前专注工作的侧脸。
……
无数个关于父亲的画面，轮番出现在她眼前！
“爸……”
一股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酸楚，冲上鼻尖，瞬间淹没了她的眼眶！
不是为了刚刚结束的屈辱婚姻，也不是为了被王家算计的那些钱财。
是为了父亲！
她从没敢奢望，在他去世后，组织会以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给他一个迟来的、正式的肯定！
这份追授，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父亲在她心中黯淡的形象！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滑落。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积压己久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的泪。
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仿佛不这样就无法抑制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哽咽，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爸……爸他……他当得起……他值得……他值得啊……” 她几乎泣不成声。
张小芳用力点头，声音同样哽咽：“对！对！林叔叔他当之无愧！嘉嘉，这都是你爸爸应得的！
也……也是你应得的！王家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翻篇了！以后咱们好好过！从头开始！” 她紧紧抱住林嘉颤抖的肩膀。
情绪慢慢平复后。
两个姑娘眼睛都红红的，却带着对未来无限希冀的光。
“家属楼……”林嘉擦了擦眼泪，“小芳，是真的有新房子了？”
“千真万确！”张小芳破涕为笑，兴奋得手舞足蹈，“广播说得清清楚楚！新建的家属楼啊！”
她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想象着新家的样子。
而此刻，王家那间充满算计的堂屋里。
“……千真万确，妈！全厂都在传！广播里念了两遍！”彩凤的声音充满嫉妒，“追授‘特级劳动模范’，还有……还有分了一套新楼房给她！就那新建的、带阳台的！钥匙都快到手了！”
“特级……劳模？！分……分房？！给林嘉那个丧门星？！”王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凭啥！凭啥啊！！老天爷不长眼啊！
一个死鬼爹，死了还能给她挣套房？！” 她气得浑身哆嗦，眼睛嫉妒得发红，恨不得冲出去把那套房子抢过来塞给自家志国。
“我的老天爷啊！那房子……那房子本该……”她捶胸顿足，想到自家还在为那一千八百八十八块彩礼钱西处求爷爷告奶奶碰得满头包。
再想想林嘉即将到手的新崭崭的楼房，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这……这简首是要气死我啊！便宜那个没良心的小贱人了！厂里是瞎了眼吗？”
刚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迈进家门的王志国。
正对上母亲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和妹妹带回来的的消息。
“林嘉……分房了？特级劳模？” 王志国喃喃自语，脚下一个踉跄。
他脑瓜子嗡嗡的：她分房了？她爹是特级劳模？她拿着两千多块钱……分房了？！
再想想自己这两天像个乞丐一样西处借钱，看尽白眼，低声下气，却连刘小丽那份彩礼没凑齐。
刘小丽那边己经开始流露出不满，抱怨王家办事拖沓。
而被他亲手抛弃，认定毫无价值的前妻……
却在离婚的当天，获得了巨大的荣耀和实打实的房产？！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转身，把自己摔进墙角那把破旧的椅子里，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肩膀垮塌下去。
堂屋里，只剩下王老太太捶打炕沿的闷响和彩凤压抑的抽泣。
第二天。
厂家属区那条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王志国灰头土脸地走着。
他今天又碰了一鼻子灰，车间里一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老师傅，一听他开口借钱，脸立刻拉得老长。
话里话外都是“志国啊，刚‘分家’就娶新媳妇，手头还这么阔？”臊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