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票是用牛皮纸印的，边缘裁得整整齐齐，上面用毛笔写着“《筑梦记》首演”，旁边画着根简笔画的钢筋，歪歪扭扭的，像石野的手笔。
林清砚把一叠戏票放进竹篮时，指尖还在发颤。这是他找师弟偷偷印的，没敢用华丽的戏班票根，只印了最朴素的样式，像工地上的领料单——他想让工友们觉得，这戏票和他们每天打交道的钢筋一样实在。
“能成吗？”他对着竹篮里的戏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到什么。石野昨天说要请全工地的人来看，可他还是怕，怕戏台搭在工地前，却没人来，怕那些滚烫的唱词，最终只唱给风听。
石野扛着钢筋路过时，正看见他对着戏票发呆。“琢磨啥呢？”他把钢筋往地上一搁，铁锈簌簌落在竹篮边，“票印好了？”
“嗯。”林清砚把最上面那张递给他，票根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你看……这样行吗？”
石野接过来，粗粝的指腹划过“钢筋”图案，突然笑了：“比工头的罚款单好看。”他顿了顿，把票塞进工装内兜，贴在心口的位置，“放心，我让磊子挨家挨户去说，保证比抢红包还积极。”
可当天下午，石野就在塔吊阴影里撞见磊子偷偷把戏票往兜里塞。“咋不发？”石野的声音吓了磊子一跳，票子从手里滑出来，飘落在泥地上。
“野哥……”磊子挠着头，脸涨得通红，“张哥说……说看昆曲是城里人的事，咱去了也看不懂，还不如在工棚里打扑克。”
石野捡起戏票，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点，牛皮纸被擦得发毛，像他磨破的手套。“看不懂就听个响，”他把票重新塞进磊子手里，声音沉得像钢筋落地，“林先生为这戏熬了多少夜，你没看见？他写的是咱的日子，咱能不去捧个场？”
磊子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用力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说！谁不去我跟谁急！”
傍晚收工时，石野在工棚角落的工具箱里，发现了几张被偷偷藏起来的戏票。有的夹在钢筋台账里，有的压在吃剩的馒头下，还有张被折成了小方块，上面用铅笔写着“带娃去”——是老张的字迹，他总说要让娃看看，爸爸盖的楼是什么样。
石野把这些戏票一张张抚平，放进林清砚带来的铁盒子里。月光从工棚顶的缝隙漏进来，照亮了票根上的钢筋图案，像撒了层碎银。
“藏啥呢？”林清砚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手里还提着给石野热的馒头。他看着铁盒子里的戏票，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们是不是……”
“不是。”石野把铁盒子盖好，推到他面前，“是想留着当念想。”他拿起一张票，塞进林清砚手里，“你看，这张是王婶藏的，她说要带给老家的孙子，让娃知道城里有出戏，唱的是爷爷的故事。”
林清砚捏着那张戏票，指尖的温度透过牛皮纸传过来，烫得他心里发暖。他想起石野总说“钢筋要首”，原来人心也可以这样首，藏着的心意，比说出来的更沉。
首演前一天，石野把铁盒子里的戏票又偷偷放回原处。他看见老张把票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看见王婶把票夹在围裙里，看见磊子把票贴在床头——像藏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糖。
深夜改戏时，林清砚突然停下笔，看着石野：“你说，会不会有人看到一半就走？”
石野正帮他削铅笔，笔尖顿了顿：“走了我把他们拽回来。”他把削好的铅笔递过去，笔杆上还留着他的指温，“再说，有我在，你怕啥？我给你当台柱子，比钢筋还稳。”
林清砚看着他，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月光：“那你可得把票收好，别弄丢了。”
“丢不了。”石野拍了拍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戏票被体温焐得温热，“早藏好了，比藏工资还严实。”
月光漫过工棚的钢筋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篮里的戏票安静地躺着，像一堆等待被点燃的星火——它们或许朴素，或许被偷偷藏起，却都藏着同一个念想：要让那些握过钢筋的手，也能为属于自己的戏鼓掌。
石野看着林清砚低头改戏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些偷藏的戏票比任何华美的请柬都珍贵。因为它们藏着的，是最实在的期待，像工地上那些悄悄生长的希望，不用声张，却早己扎下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