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当天的晨光刚爬上戏台的红绸,林家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工地入口。这次来的不是大哥,是管家,手里捧着个烫金的信封,像托着块烧红的烙铁。
“林先生,”管家的声音比工地上的钢筋还冷,目光扫过戏台旁忙碌的工友,落在林清砚身上——他正穿着石野的棉工装,帮着磊子挂横幅,长衫被小心地叠在竹篮里,上面盖着块干净的布。
林清砚的手顿了顿,横幅的绳子从指尖滑下去,在地上拖出道浅痕。他认得那信封,是老宅用来发最后通牒的样式,边角烫着家族的徽记,像枚冰冷的印章。
“管家。”他的声音很轻,却没躲,“父亲有什么话?”
管家把信封递过来,指尖没碰他的手,像怕沾到什么:“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次。”信封上的蜡封映着晨光,晃得人眼疼,“今晚八点前回去唱《长生殿》,戏班的事既往不咎。否则……”
“否则怎样?”石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刚扛着钢筋路过,听见动静就走了过来,粗粝的手掌按在林清砚肩上,像在给他焊道支撑。
管家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撇出个冷笑:“否则,戏班的地契就会被挂牌出售,师弟们的出路,先生概不负责。”他把信封往林清砚怀里一塞,转身就走,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像在倒计时。
信封在林清砚手里沉甸甸的,像装着戏班十几个人的饭碗。他低头看着戏台旁忙碌的工友——老张正用钢筋给孙子做小玩意儿,王婶在给戏服缝补蹭破的边角,磊子举着横幅喊“再高点”——这些人等着看他的戏,像等着看自己的日子被唱出来。
可信封里的字像根毒刺,扎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师弟们怯生生问“班主,我们还能唱戏吗”的样子,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守好这个班”的嘱托,喉咙突然发紧。
“石野,”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刮走,“我……”
“打开看看。”石野的手掌还按在他肩上,温度透过棉工装传过来,稳得像地基,“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啥。”
林清砚拆开信封,信纸的香气混着油墨味飘出来,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却写着最冰冷的话:“戏班地契己在我手,三思。”末尾的落款时间,离八点只剩十二个钟头。
石野凑过去看,虽然认不全字,却看懂了“地契”两个字。他想起自己租的那间小破屋,房东涨租金时也是这副嘴脸,知道这两个字有多沉。
“别慌。”石野把信纸从他手里抽出来,揉成一团扔进废料桶,动作干脆得像焊断根废钢筋,“地契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指着戏台旁的工友,“你看,这么多人帮你,还怕他们不成?”
林清砚看着他眼里的笃定,突然想起暴雨夜的拥抱,想起透明胶带贴好的水袖,想起那双垫了软布的布鞋——石野的温柔从来不是空的,是带着钢筋的硬度,能让人靠着不塌。
“可师弟们……”
“师弟们我去说。”石野打断他,声音沉得像打桩机,“我认识个开茶馆的朋友,能让他们先去驻场。等这事了了,咱再把戏班赎回来。”他顿了顿,粗粝的拇指蹭过林清砚的手背,“你只要想好,想唱哪出戏。”
林清砚看着他,突然笑了,眼里的光比戏台的红绸还亮:“我想唱《筑梦记》。”
“那就唱。”石野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唱完了,我请你吃王婶做的红糖馒头,管够。”
开工哨声响起时,林清砚把信封里的信纸碎片从废料桶里捡出来,埋进戏台旁的土里,上面盖了块平整的石板,像给什么东西立了块碑。石野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只是往石板上压了根短钢筋,锈迹斑斑的,却立得笔首。
工友们没人多问,只是干活时格外卖力,搭戏台的钢筋焊得比楼体的还结实,挂横幅的绳子系了三道死结。王婶把缝好的戏服递给他时,悄悄塞了块红糖:“含着,心里甜。”
夕阳西斜时,戏台终于搭好了。钢筋做的支架,红绸当的幕布,简陋得像孩子们过家家,却被晚霞染得金灿灿的,比任何戏楼都像样。
林清砚换好戏服,站在幕布后,听见石野在台下喊:“都打起精神!让林先生看看,咱工人的掌声有多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短钢筋,是石野塞给他的,说“能镇场”。钢筋的温度透过戏服传过来,烫得他心里发暖。
离八点还有三个钟头,可他知道,自己不会走了。有些枷锁看着牢,其实只要心里那根钢筋没弯,就能挣开——就像这戏台,用最粗糙的料,也能撑起最实在的戏。
幕布拉开时,林清砚看见石野站在第一排,工装兜里露出半截戏票,上面的钢筋图案被他攥得发皱,却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