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重得能拧出水,歇脚棚的茅草被打湿,透出刺骨的寒意。林清砚缩在石野怀里,却没觉得冷,反倒是石野的呼吸越来越沉,带着点不寻常的急促。
“石野?”他轻轻推了推,摸到石野后颈滚烫,像贴着块烧红的烙铁。
石野猛地睁开眼,眼里蒙着层水汽,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没事……大概是白天出汗,被风灌着了。”他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又跌回草堆里。
林清砚的心瞬间揪紧。他摸出白天剩下的退烧药,想喂石野吃,却发现水壶空了。山里的夜露虽多,却带着寒气,哪敢让发着烧的人喝。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水。”林清砚起身要走,手腕却被石野死死攥住。
“别去。”石野的声音发飘,眼神却异常清明,“山里黑,有野兽……我扛得住。”
“扛不住怎么办?”林清砚红了眼,反手握紧他滚烫的手,“你烧糊涂了怎么不说?白天就该看出来的,你老往火堆跟前凑……”他自责得厉害,声音都在抖,“我去找水,很快就回来。”
石野没力气再争,只能任由他披上自己的工装。林清砚临走前,把所有干柴都塞进火塘,又把棉被裹在他身上:“我很快就回来,你别睡着。”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林清砚举着根燃烧的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石野说的山泉方向走。树枝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周围的树影张牙舞爪,像戏台上张牙舞爪的恶鬼。他这辈子没走过这样的夜路,吓得腿肚子发软,却不敢停——石野还在等着他。
山泉在块巨石下,月光透过树梢落在水面,泛着粼粼的光。林清砚跪在溪边,用水壶接水,手指浸在冷水里,冻得发僵,却顾不上。他只想快点回去,快点让石野喝上药。
往回走时,远远听见草叶响动,林清砚吓得握紧了树枝,却看见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在暗处闪。是狼!他在戏文里见过,却没想过会真的遇上。
他屏住呼吸,想起石野说过,遇到野兽不能跑,要让它知道你不好惹。可他手里只有根快烧完的树枝,腿抖得像筛糠,哪里有半分威慑力。
就在狼要扑上来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狼嗷呜一声跑了。林清砚瘫坐在地上,看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竟是林家的管家,林忠。
“少爷!可算找到您了!”林忠快步上前,看见他狼狈的样子,眼眶发红,“老爷快急疯了,派了所有人来找您!”
林清砚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想起石野还在棚里发着烧,想起那些人看石野时鄙夷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们要找的从来不是他,是那个“拐走”昆曲名角的糙汉。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声音发颤,下意识想挡住身后的路。
“追踪犬闻着味儿来的。”林忠指了指旁边的猎犬,“少爷,跟我们回去吧。那粗人……”他撇撇嘴,“老爷说了,只要您回去,饶他不死。”
“我不回去。”林清砚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水壶,“我要跟他一起走。”
“少爷您糊涂啊!”林忠急了,“您是昆曲名角,将来要继承戏班的,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您的名声就毁了!”
“我的名声我自己挣,不用你们管!”林清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戏台上亮嗓的劲儿,“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好!”
林忠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石野的喊声,带着病中的沙哑:“清砚?你在哪儿?”
林清砚心里一紧,想跑过去,却被家丁拦住。石野扶着树走过来,脸色惨白,看见火把下的家丁,瞬间明白了。他没看那些人,只死死盯着林清砚,眼里的担忧像要溢出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清砚眼圈发红,“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我不放心你。”石野往前走了两步,被家丁拦住,枪杆顶在了他胸口。他没躲,只看着林清砚,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是来接你的?”
林清砚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石野笑了,笑得有点苦:“也是,你本就该待在戏台中央,被人捧着。跟着我在山里喝冷风,算什么事儿。”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回去吧,清砚。回去好好唱戏,别惦记我。”
“我不!”林清砚猛地挣脱家丁,跑到石野身边,挡在他身前,“我跟你一起走!要走一起走!”
“少爷!”林忠厉声呵斥,“您再这样,我们就不客气了!”
石野看着挡在身前的人,看着他单薄的肩膀却挺得笔首,像株迎着风雪的梅。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烧没白发,这场相遇也没白来。
“清砚,”他轻轻拉开林清砚,把水壶塞进他手里,“听话。你回你的戏台,我回我的工地,这样最好。”他抬手想擦去林清砚的眼泪,却被林忠一把推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咳嗽起来。
“石野!”林清砚想去扶他,被家丁死死按住。
石野摆了摆手,咳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看着林清砚,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像黎明前最后的星子:“记得……教我认字的事儿……我等着看你写的戏文……”
林忠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上前架住石野,另一个想把林清砚拉走。林清砚挣扎着,却被捂住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石野被押着往反方向走,他的背影在火把下越来越小,像根被狂风弯折的钢筋,却始终没回头。
“放开我!石野!石野——”他的喊声被堵在喉咙里,眼泪模糊了视线。水壶掉在地上,水洒出来,浸湿了泥土,像谁没说出口的告别。
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要来了。可林清砚觉得,自己的世界,却陷入了最深的黑夜。他被塞进马车时,回头望了眼山林,看见石野被押着拐过山脚,最后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光,比黎明的第一缕晨光还要亮。
他知道,石野那句“回去吧”,不是真心的。就像他此刻没说出口的“等我”,藏在心底,比戏文里任何誓言都坚定。
马车轱辘转动,离山林越来越远。林清砚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想,这场戏还没唱完,他和石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黎明前的抉择,他早就做好了。戏台他要站,心上人,他也要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