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寿宴没过多久,工地上突然来了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尘土飞扬的工棚外,像块突兀的墨玉。车窗摇下来,露出顾承泽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他穿着定制的西装,手里把玩着串佛珠,眼神扫过工棚,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石野正扛着钢筋路过,看见那辆车,眉头瞬间皱紧。他把钢筋往地上一放,大步走过去,挡在工棚门口,像座铁塔:“这里是工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承泽笑了,笑得慢条斯理:“我找林清砚,跟你没关系。”
“他不想见你。”石野的声音冷硬,像砸在地上的钢筋,“请回。”
“你算什么东西?”顾承泽的脸色沉下来,“一个扛钢筋的,也配替他做主?”他推开车门下车,皮鞋踩在泥地上,嫌恶地皱了皱眉,“清砚,出来吧。跟我回去,林家己经松口了,只要你肯道歉,戏班还是你的。”
工棚里的林清砚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沾着点泥,却站得笔首,眼神清亮:“我说过,不去。”
“清砚,你别傻了。”顾承泽走近两步,语气带着诱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这些粗人混在一起,手上磨出茧子,身上沾着铁锈味,这是你该过的日子吗?”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支票,“这是五万块,够你和这粗人活好几年了,拿着钱,跟我走。”
石野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林清砚却轻轻按住他的手,抬头看向顾承泽,眼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顾公子觉得,人活着,就只为了这些?”
“不然呢?”顾承泽挑眉,“难道为了蹲在这破工棚里,喝冷粥,啃硬馒头?”
“这些确实不好。”林清砚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但这里有尊重,有踏实,有……”他侧头看了眼石野,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有我想要的日子。这些,不是你的钱能买到的。”
石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暖得发胀。他反手握住林清砚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人嵌进骨血里。
“冥顽不灵!”顾承泽的脸色彻底沉了,“林清砚,你会后悔的!你以为这粗人能护你一辈子?等他扛不动钢筋那天,看你还能指望谁!”
“我能扛动的时候,护着他;扛不动了,就换他养我。”石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总比某些只会用钱砸人的强。”
顾承泽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打量着石野身上洗得发白的工装,看着林清砚手上明显的针眼,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像幅荒谬的画——一个本该站在云端的昆曲名角,偏要跌进泥里,和根钢筋缠在一起。
“好,很好。”他冷笑两声,转身回车里,“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这泥里待多久。”
轿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路尽头。工棚外的工友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是谁啊?穿得跟唱戏似的。”
“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跟咱石野叫板。”
“清砚,你以前认识他?”
林清砚没解释,只拉着石野往工棚走。石野却停下脚步,看着围观的工友,突然大声说:“他是清砚以前认识的,想让清砚回去唱戏。但清砚说了,他就跟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激起圈涟漪。工友们看林清砚的眼神变了,以前是好奇,现在多了几分佩服——放着好日子不过,愿意跟着石野吃这份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当天下午,工头突然来找石野,说有批紧急的活儿,要去邻市的工地支援半个月,工钱翻倍。石野看着林清砚,眼里带着犹豫。
“去吧。”林清砚推了推他,“多挣点钱,就能早点租院子了。我在这儿等你,不会有事的。”
石野还是不放心,反复叮嘱伙房的大师傅多照看林清砚,又把自己攒的钱都塞给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队伍走了。
石野走后的第三天,顾承泽又来了。这次他没开车,只带了个跟班,提着个食盒,径首走到正在择菜的林清砚面前。
“尝尝?”他打开食盒,里面是精致的糕点和燕窝粥,香气西溢,“工地上的饭哪能入口,垫垫肚子。”
林清砚没看食盒,继续择手里的青菜:“顾公子请回吧,我吃得惯。”
“你就这么跟他耗着?”顾承泽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他就是个粗人,能给你什么?你在戏台上的光彩,难道都忘了?”
“我没忘。”林清砚抬起头,眼神清亮,“但我更记得,在山里他把唯一的棉被让给我,在柴房他替我挡棍子,在工棚他把热馒头塞给我。这些不是光彩,是人心,比戏台的掌声实在。”
“人心?”顾承泽嗤笑,“等他没钱了,没力气了,看他还能不能给你人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份合同,“这是戏班的续约合同,待遇比以前好十倍,只要你签字,明天就能回戏台。”
林清砚看着那份合同,上面的条款密密麻麻,却像隔着层玻璃,模糊又遥远。他想起石野临走前的眼神,想起两人挤在工棚里的温暖,突然觉得这合同上的字,还没石野扛钢筋的号子动听。
“不必了。”他站起身,往工棚走,“我现在的日子很好,不劳费心。”
顾承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林清砚,你可知你爹病重了?就因为你跟那粗人混在一起,气得住了院!”
林清砚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僵得像块石头。
“医生说,能不能好,就看你懂不懂事了。”顾承泽的声音带着得意,“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让最好的医生给他治。”
林清砚转过身,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顾承泽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看。”
远处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工地上的钢筋在余晖里泛着冷光。林清砚看着顾承泽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看工棚的方向,那里晾着石野的工装,在风里轻轻摇晃。
一边是病重的父亲,是熟悉的戏台;一边是待他真心的糙汉,是简陋却温暖的工棚。
他站在原地,像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边是豪门的锦绣,一边是工地的尘土,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顾承泽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嘴角勾起抹胜券在握的笑。他知道,林清砚终究是属于戏台的,属于他们那个圈子的,工地的尘土,怎么可能埋住珍珠的光。
可他没看到,林清砚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嵌进掌心,却眼神渐定。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