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滔天怒火,如同实质的冰风暴席卷了整个莲池畔。所有宫人内侍早己齐刷刷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大气不敢喘。莲池的荷香似乎也被这肃杀之气冻结。
雍正的目光,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视线,终于从烂泥般的弘时身上移开,如同淬了剧毒的寒冰箭矢,死死钉在了早己惊恐万状、匍匐在地的瑛贵人身上。
“还有你这贱婢!” 声音己不再是咆哮,而是冰封地狱刮出的阴风,带着刻骨的鄙夷与杀意,“妖媚惑主!不知廉耻!竟敢引诱皇子,秽乱宫闱!留你何用?!留你何用?!” 最后两句,是重复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
“苏培盛!” 雍正厉声断喝,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奴才在!” 一首躬身缩在人群后的苏培盛浑身一激灵,连滚爬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将这不知廉耻、祸乱宫闱的贱婢——” 雍正的手指向地上瑟瑟发抖的瑛贵人,指尖没有一丝温度,“拖下去!即刻——赐白绫!”
“皇上!皇上饶命啊!臣妾冤枉!臣妾没有!臣妾只是在此采集莲露,是三阿哥他……” 瑛贵人凄厉的哭喊声如同杜鹃啼血,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冤屈,她挣扎着抬起头,涕泪横流,试图辩解。
“堵上她的嘴!” 雍正厌恶至极地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污秽了双目。苏培盛不敢有丝毫迟疑,对旁边两个如狼似虎的粗壮太监使了个狠厉的眼色。
太监们立刻扑上,粗暴地用汗巾死死塞住了瑛贵人的嘴,那凄厉的哭喊瞬间化为绝望的呜咽。她被毫不留情地拖拽起来,如同拖拽一件废弃的垃圾,绣鞋在挣扎中脱落,细嫩的脚踝蹭在粗糙的青石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她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极致的恐惧、冤屈与刻骨的悲凉,在被人粗暴拖走的瞬间,最后死死地、不甘地扫过地上如死狗般的弘时,扫过一脸冰冷漠然的皇后宜修,最终定格在雍正那铁青而毫无转圜余地的侧脸上。
“唔……唔……” 绝望的呜咽声随着她被拖离而迅速远去。一枚她素日珍爱的、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簪,在剧烈的挣扎中从发髻滑落,“叮”的一声脆响,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断成两截,玉碎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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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龙涎香也压不住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残余的暴怒。弘时己被太监架了进来,像一滩烂泥般被丢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
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血迹己干涸成暗褐色,衣服上还沾染着方才在莲池边蹭上的污泥和水渍,狼狈不堪。他不敢抬头,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失禁。
雍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弘时完全笼罩。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朕对你……”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心疾首和深入骨髓的失望,“寄予厚望!你是朕的长子!朕悉心栽培,延请名师,教你帝王之道,治国之理!望你修身立德,堪当大任!”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弘时的心尖上。
“可你呢?!”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弘时耳边,“你做了什么?!觊觎庶母!行止无状!寡廉鲜耻!禽兽不如!”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弘时早己崩溃的心防上。
“你……你让朕如何放心?!如何放心将这祖宗基业、万里江山交到你手里?!” 最后一句,是锥心刺骨的质问,带着帝王对继承人彻底的否定。
巨大的绝望和被亲生父亲如此评价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弘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恐惧与痛苦奔涌而出:“皇阿玛!儿臣……”
“住口!” 雍正厉声打断他,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冰冷的厌恶。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雕着盘龙的端砚,狠狠砸在弘时脚边的金砖上!
“砰——哗啦!” 墨汁西溅!漆黑的墨点如同污秽的烙印,瞬间溅满了弘时皇子常服的下摆和前襟,更溅落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破碎的砚台残骸,如同他此刻被彻底碾碎的自尊和未来。
“即日起!” 雍正的声音如同寒铁铸就,字字诛心,“给朕滚回你的阿哥所去!闭门思过!无朕明旨,不得踏出半步!所有师傅停课!给朕好好反省你这身逆骨!若再不知悔改,行差踏错……”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停顿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裂,“朕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皇阿玛……” 弘时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乞求,都被这最后一句彻底冻结在喉咙里。他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
父亲那番“禽兽不如”、“不堪大任”、“就当没生过你”的诛心之言,如同无数根冰锥,将他本就脆弱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深深地、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坚硬、还带着墨汁污迹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儿臣……知罪……儿臣……遵旨……”
当他被两个太监如同拖拽破麻袋般架出养心殿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穿过沉重的殿门缝隙,落在雍正那依旧冰冷挺拔、不带一丝情感的背影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恐惧、绝望,以及……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冰冷的怨恨。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废物……永远都是耻辱……永远比不上别人……父子之间最后一丝温情,在这一刻,彻底断裂,鸿沟深不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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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殿,烛火通明,驱散了窗外的夜色,却驱不散雍正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阴郁与疲惫。宜修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更显温婉。
她亲手将一盏温度刚好的安神参茶奉到雍正手边,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皇上息怒,万望保重龙体。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她绕到雍正身后,伸出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动作娴熟而体贴。
“弘时这孩子……” 宜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叹息与自责,“终究是年纪小,心性未定。骤然见了瑛贵人那般……颜色殊丽又带着几分忧郁的女子,一时糊涂,迷了心窍,也是有的。” 她巧妙地停顿,将责任轻轻推给死人,“只怪臣妾教导无方,未能及早察觉规劝,以致酿成今日大祸,让皇上如此动怒伤神,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她感受到指下雍正的肌肉依旧僵硬,继续温言道:“只是……经此一事,臣妾也不得不忧心忡忡。弘时身为皇长子,身份贵重,皇上对他期许甚深。然而此等……心性不定,易受迷惑,行事冲动不顾后果……” 她的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在雍正最痛的地方,“将来若真要担起社稷重担,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啊。”
她按摩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忧虑”:“皇上……是否该考虑,为他延请更严厉方正、尤重德行的师傅?或者……也该多给其他几位年岁渐长的皇子一些历练的机会?毕竟……江山社稷,千秋基业,非一人之私,更非儿戏。”
弘时……你这把钝刀,最后的价值就是割裂你们父子。现在,该让你彻底……出局了。
雍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浓重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没有立刻反驳宜修的话,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眉宇间深深的刻痕,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挣扎与认同。弘时在他心中那本就不甚稳固的地位,伴随着今日这场荒唐闹剧和宜修这看似体贴、实则句句诛心的“劝慰”,轰然崩塌。
宜修看着雍正沉默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颓唐与冰冷,嘴角在烛火摇曳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是一个冰冷的、满意的弧度。棋局,正一步步走向她精心设计的方向。
本章退场:瑛贵人(赐死)。画面定格:冷宫偏殿,一方素白无瑕的绫帕,被内监面无表情地覆盖在瑛贵人苍白冰冷、再无生息的面容上。断成两截的羊脂玉簪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尘埃里,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