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来,这哪里是什么绒线?分明是淤血喷涌而出!只是这血线来得蹊跷:武松明明击打的是右耳,为何淤血却从左耳喷出?
原来这一拳力道太过刚猛,竟将右耳门子打得闭塞不通。这淤血右路受阻,只得另寻出路,便从左耳夺门而出,恰似正门不通,只得改走后门一般。
但见这淤血喷出后,那猛虎顿时气焰全消。高昂的头颅颓然垂下,西只利爪也不再扒地,整个身躯如烂泥般下来。
武松凝神细看,心中暗忖:"莫非己将这孽畜击毙?"转念又想:"常言道猛兽善诈死,不可不防。"
手上力道丝毫未减,仍将那五花皮牢牢扣住。
武松仍不放心,左手揪住那簇五花皮又狠狠抖了两抖,那猛虎纹丝不动;他稍稍松开些力道,虎头依旧低垂;最后完全放开左手,那畜生仍是毫无反应。
"嗯!看来当真毙命了。"
武松右腿一摆,身形矫健地转到左侧,双手运力猛然一推。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百兽之王如山岳倾颓般轰然倒地,再无半点生气。
看官或问:常言道"虎死不倒威",怎会这般轻易倒下?
此话不假。
寻常老虎若是老死病死,必会预先寻个风水宝地,摆好威风凛凛的架势:前爪撑地如柱,后腿盘踞如山,虎头高昂,怒目圆睁,血盆大口张着,长舌垂于唇外。即便咽气,也保持着这般慑人姿态,故有"虎死不落架"之说。
可眼前这头猛虎,先是被武松重拳轰击,又被踹断尾巴,最后连淤血都从耳中喷出,哪还保得住什么威风架势?
这一通痛打,早将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概打得烟消云散,岂有不倒之理?
"孽畜!如今可还逞得威风么?"武松傲然挺立,望着瘫倒在地的猛虎,心中畅快难言。
他环顾东西两条大路,想到从此过往行人,无论老幼妇孺,再不必惧怕这景阳冈上的吃人猛虎,不由得喜上眉梢,豪情满怀。
武松背着包裹翻过景阳冈,踏着月色又行了二里多路,天色仍暗。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右边大路平坦开阔,左边小路幽深曲折,一时踌躇,不知哪条通往阳谷县。西下无人可问,他略一思量,便决定走大路。
刚要迈步,忽听左边小路上传来"唦啷啷"一阵铜铃脆响。
他循声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远处树林口竟趴着两只猛虎,一黄一黑,在月光下泛着森然寒光。
武松心头一紧,暗想:"方才冈上打虎己耗去我大半气力,若再与这两只畜生缠斗,只怕力有不逮。虽说佛印传授的伏虎罗汉拳威力无穷,可我终究不是佛门弟子,若凭此功退敌,岂非欠下佛家因果?日后那和尚若借此为由,硬要我剃度出家,却如何是好?"
转念又想:"佛印乃得道高僧,当不会强人所难。况且我在少林寺做过俗家弟子,用些佛门功夫也不算逾矩。"
正自我宽慰间,忽又生疑:"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此地距景阳冈不过数里,怎会又现双虎?若留它们在此,过往行人岂不又要遭殃?"
他仔细打量那两只虎,见其体型比景阳冈猛虎小了一圈,不由豪气顿生:"就凭我这对拳头,即使不用伏虎罗汉拳,也定能结果了这两个畜生!"
正所谓英雄做事,当有始有终。
武松正摩拳擦掌,欲与那两只猛虎再战一场。谁知那二虎见了武松,竟也显出几分惧色,不约而同地摇动项下铜铃,"唦啷啷、唦啷啷"的铃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就在武松刚要迈步之际,忽听得背后树林中"嗖"的一声,蹿出一条大汉。
此人身高八尺,短衣劲装,手提一根碗口粗的铁棍,劈头便打,口中喝道:"孽障,休走!"
武松猝不及防,见那铁棍挟着风声自右侧袭来,当即一个"鹞子翻身",向左闪出丈余。
那汉子见一棍落空,想要收势,却因用力过猛,铁棍"蓬"的一声砸在地上,竟将坚硬的土地击出寸许深坑。
武松定睛一看,心头火起:"好个剪径的毛贼!既然你敢暗算于我,就休怪武二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二指如电,首点对方左肩窝要穴:"给我躺下!"
只听"啊哟"一声惨叫,紧接着"咕咚"、"扑哒"两声闷响。
——前者是那汉子仰面栽倒,后者是铁棍飞出丈外。
也是这厮倒霉,正巧跌在斜坡上,顿时"骨碌碌"滚下山沟。所幸沟中无水,否则怕是要做了个淹死鬼。
武松刚将那汉子打入沟中,忽听得林中一声呼哨,霎时间涌出二十余人来。但见他们手持铁尺、木棍、挠钩,更有杀虎叉寒光凛凛,窝弓毒箭蓄势待发,转眼便将武松团团围住。
武松纵身一跃,跳上路边土墩,转身怒目而视。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月光下立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些皆是阳谷县衙差遣的猎户。
那持铁棍的猎户头领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人称"小尉迟"的孙新。
此人来历不凡,乃是登州兵马提辖孙立的胞弟。
孙新虽出身将门,却受不得军中那些繁文缛节,索性辞了军职,仗着一身武艺在江湖上闯荡。
这日他游历至阳谷县,听闻景阳冈上有猛虎伤人。
孙新忽然想起兄长曾提过,山东地界有位押送花石纲的知府,途中不慎走失了一只御赐的斑斓猛虎。
他心念一动,暗道:"莫非就是这只孽畜?"
当下便召集了县内二十余名身手了得的猎户,要为民除害。
这些日子,他们白日里在冈前冈后细细搜寻,入夜后却不敢靠近景阳冈,只在二里外的林子里扎营。
此刻月上中天,众猎户横七竖八地躺着歇息,兵器散落一地。孙新抱着他那根浑铁棍,倚着棵老榆树打盹。
正朦胧间,忽听得"咚咚"脚步声由远及近。孙新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见月光下有个魁梧身影正大步流星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