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亲眼瞧见有个穿红裙子的把你迎进了县丞府——那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让我们铁打的武二郎这般神魂颠倒?"
"什么时候的事?"武松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我怎么没瞧见大哥?"
"你?"武植翻了个白眼,手指戳着武松的胸膛,"我扯着嗓子喊了你二十多声,把整条街的野狗都招来了!"
他模仿着当时的模样,脖子一伸一伸地,"可你呢?就跟被勾了魂似的,头也不回地往那朱漆大门里钻!"
"哪有的事!"武松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惊得树梢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又急忙把手放下,"不过是县丞府上一个使唤丫头。原是县丞大人设宴,临时有事外出,便让个婢女陪着吃了盏酒。"
他说着,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忙用拳头抵住嘴,"后来酒劲上来,想去汤隆那儿醒醒神,偏巧撞见个旧相识,就多聊了几句……"
他话锋一转,盯着武植冻得发红的鼻尖:"大哥该不会在这儿守了一宿吧?"
"呸!"武植朝地上啐了一口,白雾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这数九寒天的,等你一夜?你大哥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他裹紧身上的棉袄,声音却软了下来,"是你嫂子……天没亮就催我出来寻人。灶上的醒酒汤热了又凉,凉了又热,都快熬成浆糊了。"
武松喉头动了动,突然低声道:"哥,如今我既要当差又要练兵,每日往返实在不便。不如……"他顿了顿,"我搬去营里住些时日?"
"放屁!"武植眉毛一竖,抬手就要敲他脑门,临了却变成轻轻掸去弟弟肩上的霜花,"武家二郎有家不回,街坊们还当我这个当哥的刻薄你!"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托你这个都头的福,咱家铺子如今生意红火得很。再加上你日常拿回家的那些银钱,我跟你嫂子便另觅了一个宽敞的院子",粗糙的手掌拍在武松背上,"新置的院子宽敞着呢,够你娶三房媳妇!"
武松突然神色一凝,伸手将武植拉到墙角暗处,压低声音道:"大哥,近日县城暗流涌动,若无要紧事,你和嫂嫂尽量少出门为妙。"
武植闻言却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梁山那帮好汉要来闹腾闹腾?难不成城里还有人要里应外合造反不成?"
说着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兴奋道:"造反好啊!这世道我早就看不过眼了!要是有人来邀我入伙,我第一个响应!不图升官发财,就为出口恶气!"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想咱们兄弟从前过的什么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就是今年托你的福才……"
"大哥慎言!"武松急忙打断,警惕地环顾西周。
武植却依旧嬉笑着,全然没把弟弟的警告放在心上:"放心放心,除非你也造反,否则我绝不跟着别人瞎掺和。"
他做了个鬼脸,"免得到时候我当反贼你当官军,我可不想哪天两军阵前,亲兄弟刀兵相见!"
武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摇头:"大哥啊,你……"
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长叹,只得用力握了握兄长粗糙的手掌。
武松目送兄长武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整了整衣襟,转身往县衙方向走去。
此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街面上尚笼罩着一层薄雾,只有几个早起的商贩在收拾摊位。
来到县衙门前,只见朱漆大门紧闭,唯有侧门虚掩着。
武松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值夜的杨彬正倚在廊柱上打盹,闻声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此人本是阳谷县出了名的泼皮,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混进了乡勇队伍。武松碍于情面,只得给他安排了个队正的闲职。
"哎哟!武都头!"杨彬慌忙迎上前来,脸上堆满谄笑,"您老这么早就来查岗,当真是勤勉过人!"他那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活像只嗅到腥味的狸猫。
武松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衣袖:"昨夜多饮了几杯,横竖睡不着,索性来衙门转转。"他故意提高声调,"近日公务繁杂,县尊大人又素来喜欢早起理政。若是哪个不长眼的误了时辰,岂不坏了大事?"
杨彬闻言,腰弯得更低了:"都头教训得是!小的这就去把弟兄们都叫起来操练。"
"少来这套!"武松笑骂着在他肩头捶了一拳,力道却恰到好处,"县尊大人可曾起身?昨夜值守安排得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杨彬搓着手,压低声音道:"回都头的话,昨夜确实没甚大事。就是张县丞在偏衙设宴,与几位兄弟吃酒议事。后来不知怎的,竟闹出好大动静,又是摔杯又是拍桌的。小的们听见响动想去查看,却被县丞大人厉声喝退,说什么'本官与诸位大人商议要事,尔等休要来扰',把弟兄们骂得狗血淋头。"
他说着缩了缩脖子,活像又挨了顿训似的。
武松闻言目光一凝,心中己然明了——这必是昨夜与宣赞等人交手时的动静。
他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肩头的箭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杨彬又凑近半步,神秘兮兮道:"至于县尊大人,方才天还没大亮就起身了。说来也怪,大清早就来了位东京城的贵客,排场大得很。值守的兄弟本想拦着,那人却亮出块金灿灿的腰牌……"
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弟兄们哪敢怠慢,赶紧通禀了县尊大人。这不,眼下正在书房叙话呢。"
"哦?"武松眉头一挑,"可看清来的是何人?"
杨彬连连摆手:"小的哪敢细看啊!那位爷披着斗篷,整张脸都裹在风帽里。不过……"
他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嗓子道:"听口音像是东京官话,腰间还配着柄军中常用的横刀。县尊大人特意吩咐,让把书房周遭的人都撤了,连端茶送水的差事都免了。"
武松心头一紧,暗想这必是宣赞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