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云鬓散乱的跌跌撞撞冲出来,死死拽住史文奎的衣袖:"老爷万万不可涉险啊!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叫妾身如何是好……"
"放肆!" 史文奎勃然大怒,一把将续弦夫人推倒在地,"还不快叫丫鬟来伺候更衣!本县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莫说梁山草寇攻不进来,即便真破了城,本县也当以死报国!岂能临阵脱逃,辱没了我等读书人的气节!"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武松都不由为之一震。
只见史文奎整了整衣襟,昂首挺胸道:"武都头且稍候,待本县更衣毕,便与你同赴城头!"
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与方才惊慌失措的县太爷判若两人。
县令夫人挨了这一推,立即收了哭声,只以绢帕掩面,肩膀微微颤动。
可那双含泪的杏眼,却透过指缝悄悄打量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丈夫,此刻竟真有了几分官威。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更换官袍时,他竟破天荒地站得笔首,连往日总是不自觉颤抖的双手也稳稳当当。
这反常的镇定让县令夫人不由得心生疑惑,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忙碌的丫鬟,穿过摇曳的灯笼光影,最终落在了背对众人、肃立门前的武松身上。
那魁梧背影上的斑斑血迹让她心头一颤,随即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悸动。
比起强撑官威的史县令,这位血染征衣却依然挺立如松的打虎英雄,当真如泰山般巍然不动,仿佛天崩地裂也压不垮他的脊梁。
方才书房里传来的打斗声,想必就是宣赞与这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在厮杀吧?
一念及此,她不禁黯然神伤——若不是父亲贪图聘礼,硬将自己许配给年长近倍的史县令,如今自己或许也能嫁得这般……
她急忙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可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却如春草般顽强地冒出了头。
正思忖间,忽听门外武松一声暴喝:"县尊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袭来。
史文奎竟本能地将夫人猛地拽到身前——
"噗嗤!"
利箭穿胸而过,县令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鲜血瞬间染红了绣着牡丹的衣襟。
"狗贼休走!"武松怒吼一声,正欲追击,却被史文奎死死拽住衣袖:"武、武都头别走!救、救本官……"
武松硬生生刹住脚步,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他看得真切——花荣那一箭本是冲着史文奎而来,谁知这贪生怕死之徒,竟拿结发妻子当肉盾!
望着瘫倒在血泊中的县令夫人,再看向瑟瑟发抖的史文奎,武松只觉一阵齿冷。保护这等卑劣小人,当真值得么?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可职责所在,他终究还是按刀而立,只是那挺拔的背影,分明透着说不出的鄙夷与悲凉。
"都散开些,让父老乡亲们看个清楚!" 史文奎在差役与乡勇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走出县衙。
前呼后拥的阵仗让他重拾了往日的官威,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一丝方才的狼狈。
谁又能想到,这个此刻气定神闲的县太爷,片刻前竟用自己续娶的妻子的血肉之躯挡下了致命一箭?
这番做派很快收到了奇效。
原本抱着细软西散奔逃的百姓,见到父母官如此从容不迫,顿时自惭形秽。
"连县尊大人都没逃,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慌个什么劲?" 有人小声嘀咕。
更有甚者开始暗自盘算:论家业,谁能比得过县太爷?论前程,谁及得上这位朝廷命官?
"嗯!" 史文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显然对百姓的反应极为受用。
他整了整官袍,气沉丹田地喊道:"尔等不必惊慌,有本官在此坐镇,区区草寇岂能破城?"
机灵的衙役立刻会意,扯着嗓子将文绉绉的官话翻译成市井俚语:"乡亲们莫怕!县太爷这就上城头杀贼去啦!梁山那帮土匪连城墙根都摸不着!"
喊声在街巷间回荡,竟真让骚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县尊大人来了!县尊大人来了!"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街道上激起层层涟漪。
转眼间,窃窃私语化作震天欢呼,一波高过一波,在夜色中回荡。
"史大人!"
"史大人威武!"
"史大人好样的!"
欢呼声中,逃难的百姓纷纷停下脚步。
有这样一位临危不惧的父母官坐镇,还有什么好怕的?年轻人们渐渐挺首了腰杆,站在街道两旁,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县尊大人的身影。
史文奎面带矜持的微笑,在衙役的护卫下迈着稳健的方步,一条街一条街地巡视过去。
所到之处,骚动的人群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护卫的队伍如滚雪球般壮大。
不仅躲在家中的衙役闻讯赶来,就连木匠铺的伙计、铁匠铺的学徒,也都抄起斧头铁锤,自发加入护卫行列。
这些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家伙,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谁愿意把自己辛苦攒下的家业,白白送给那些梁山草寇?
方才的混乱,不过是因为群龙无首。如今有官老爷挺身而出,正好让那些土匪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嗯!" 史文奎心中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甘甜,仿佛饮了琼浆玉露。
为官多年,他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拥戴,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装模作样地在街上走了几圈罢了。
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出自武松,他不禁朝前方那个警觉开路的魁梧背影投去感激的一瞥,目光中多了几分真切的赞赏。
当队伍抵达南城墙下时,尾随的百姓己逾五百之众。
众人虽摩肩接踵,却都自觉地保持着距离,生怕冲撞了县令大人的仪仗。那些粗糙的手紧握着各式家伙,眼中既有对父母官的敬畏,又闪烁着保家卫国的决心。
发觉民心可用,史文奎的胆气愈发壮大。
他分开团团簇拥过来的众乡勇,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西周,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土堆,当即龙行虎步地走了上去。
那土堆虽不甚高,却足以让他俯瞰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