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很久。
余烬的意识浮浮沉沉,像一叶小舟漂在无边的海上。偶尔有光线刺破黑暗,她听见模糊的说话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哑地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某种执着的咒语。
“知微。”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知微。”
那声音更近了,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是怕碰碎了她。
余烬终于挣扎着掀开眼帘,刺眼的白光让她本能地眯起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色块。她眨了眨眼,世界才缓慢聚焦——雪白的天花板,淡蓝色的窗帘,输液架上挂着的药袋,还有……
陆沉舟的脸。
他坐在病床边,西装外套不见了,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淤青。他的下颌冒出淡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阴影,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亮了起来。
“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余烬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陆沉舟立刻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托起她的后颈,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烧般的喉咙,她轻轻舒了口气。
“我……”她的声音微弱得像羽毛落地,“我睡了多久?”
“三天。”陆沉舟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水杯边缘,指节处还带着未愈的擦伤,“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加上之前的脑部旧伤……”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说不下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码头的爆炸,冰冷的海水,陆振业扭曲的笑容,黑鲨的枪口,还有……陆沉舟在深海中渡给她的那一口气。
余烬的目光落在陆沉舟的脖子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她下意识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僵住,手指蜷缩着收了回来。
陆沉舟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那枚染血的珍珠发卡。
“物归原主。”他轻声说,将发卡放在床头柜上。
余烬盯着发卡上干涸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坠崖那天,这枚发卡是怎么从她发间滑落,混着鲜血消失在冰冷的海水里。而现在,它被找了回来,就像她一样。
“林叙呢?”她问。
陆沉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答道:“在隔壁病房,肩胛骨骨折,但没有生命危险。”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妹妹也救回来了,只是受了点惊吓。”
余烬轻轻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她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单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陆振业……”
“死了。”陆沉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快艇爆炸,尸骨无存。”
余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她应该感到解脱,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场爆炸一起灰飞烟灭了。
“你早就知道是他杀了你父亲?”她轻声问。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怀疑过,但一首没有证据。他太谨慎了,首到……”他的目光落在余烬脸上,“首到他发现我对你的在乎,才终于露出马脚。”
余烬的呼吸一滞。
“码头那晚,是你和林叙设的局?”
“是。”陆沉舟坦然承认,“我们需要他亲口承认谋杀,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他会埋炸药,差点……”他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
余烬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他在后怕。
这个永远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竟因为差点失去她而恐惧到失态。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阳光慢慢移动,照在那枚珍珠发卡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为什么?”余烬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舟抬头看她。
“为什么……要找回我?”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指节发白,“我们明明己经离婚了。”
陆沉舟的眼神变得深邃,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肩膀的线条却透着一丝疲惫。
“那份离婚协议,”他的声音低沉,“我烧了。”
余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从你坠崖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放手。”他转过身,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烫伤,“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继续恨,但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危险。”
余烬的眼前突然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孤儿院后面的礁石上,少年陆沉舟对她说“我永远是你的港湾”时认真的眼神;想起新婚夜他冷漠地递来婚前协议时紧绷的下颌;想起坠崖前他们最后一次争吵时他说的那句“要死就死远点”……
所有的记忆,甜蜜的、痛苦的,都混着泪水滚落。
陆沉舟僵在原地,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他犹豫地伸出手,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递过一张纸巾。
“别哭。”他的声音沙哑,“伤口会感染。”
这句笨拙的安慰却让余烬哭得更凶了。她抓起枕头砸向他,被他稳稳接住。
“混蛋!”她哽咽着骂道,“你凭什么……凭什么在我决定彻底忘记你的时候……又出现在我面前……”
陆沉舟任由她发泄,首到她精疲力竭地靠回枕头上,才轻声道:“因为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在余烬心上。
“这三年,我像个瞎子一样看不清自己的心。”陆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以为把最好的一切给你就是爱,却忘了问你真正想要什么。”他缓缓单膝跪在病床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仰视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恳求,“知微,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余烬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说“不”,想继续恨他,想把他推开……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如果恨真的那么彻底,为什么在码头生死一刻,她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海里救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余烬别过脸,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我需要时间。”她轻声说。
陆沉舟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点头:“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只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再不告而别。”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余烬望着天花板,泪水再次滑落。
她伸手拿起那枚珍珠发卡,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血迹。
灰烬之下,是否还有火星?
她不知道。
但此刻,阳光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