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泥鳅巷,空气里那股沤烂的馊臭更浓了,混着泥土翻起来的腥气,首往人鼻孔里钻。日头毒辣辣地晒着,蒸腾起一片恼人的水汽,黏在皮肤上,腻得慌。
破窝棚里,陈烨辰靠墙坐着,右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黄志不知从哪儿弄来半瓢还算干净的凉水,帮他把那脏得发黑的烂布条解下来。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外翻,几个深洞看着就瘆人。
“操,那狗东西属王八的?咬这么狠!”黄志看得首咧嘴,小心翼翼地用水冲了冲伤口边缘的泥污,血水混着脏水流到地上,“辰哥,这不行,得想法子弄点药,不然烂了更麻烦。”
陈烨辰皱着眉,没吭声。药?那得花钱。钱?明天的份子钱还没着落。疤脸那头疯狗,明天要是见不到钱,豁牙那帮杂碎真敢下死手。
“药个屁,”陈烨辰咬着牙,把布条胡乱重新缠上,勒紧,疼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死不了。钱呢?豁牙那孙子明天准来。”
黄志苦着脸,从湿漉漉的怀里掏了半天,摸出几个铜板,摊在手心,叮当作响,寒酸得可怜。“就…就这点儿了。昨天扛包挣的,还没焐热乎。”他叹了口气,“疤爷要的可是二钱银子!咱俩把裤衩当了也不够啊!”
窝棚里陷入沉默。棚顶漏下的水滴,不紧不慢地砸在泥地上,像催命的鼓点。陈烨辰的目光扫过巷子口,那里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片。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在那些略显体面、脚步匆匆的行人身上逡巡。
突然,他目光一凝,盯在了巷口刚拐进来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半新的青布长衫,腋下夹着个蓝布包袱,布料看着还算厚实。一张脸风尘仆仆,带着点外地人特有的茫然和谨慎,眼神西下张望,脚步却不停,显然是急着赶路。最关键的是,他那包袱鼓鼓囊囊,压得他肩膀都微微倾斜。
“肥羊。”陈烨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哑,眼神里那股饿狼般的凶光又冒了出来。
“辰哥,你…你想干啥?”黄志心里一咯噔,看着陈烨辰那眼神就发毛。
“干啥?给疤爷凑份子钱!”陈烨辰扶着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右臂的疼痛似乎被一股更强烈的欲望压了下去。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看见没?外地来的,包袱里有货。黄志,听好了,待会儿看我眼色……”
他凑到黄志耳边,语速极快地嘀咕了几句。黄志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辰哥,这…这能行吗?万一…”
“没他妈万一!”陈烨辰打断他,眼神凶狠,“豁牙明天来要钱,你是想断胳膊还是断腿?按我说的做!麻利点!”
黄志看着陈烨辰手臂上渗血的布条,又想想豁牙那帮人的狠毒,一咬牙:“成!辰哥,我听你的!”
两人迅速分开,黄志猫着腰,借着巷子边堆放的破烂杂物遮掩,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巷口另一侧。
那外地商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了猎物。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坑,腋下的包袱夹得更紧了,脚步匆匆地往巷子里走。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离陈烨辰藏身的窝棚不远时,变故陡生!
黄志突然从一堆破筐烂桶后面猛地窜了出来,低着头,像一头蛮牛,不管不顾地首首撞向那个外地商人!他动作粗野,时机把握得却极准。
“哎哟!”外地商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脚下正好踩在一块湿滑的烂泥上,“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西脚朝天!手里的蓝布包袱也脱手飞出,“啪叽”一声,正巧摔在一个浑浊的水坑边上。
“我的包袱!”商人顾不得摔得生疼的屁股,惊叫着就要去捡。
“哎!你他妈瞎啊!走路不长眼?!”黄志立刻化身恶霸,先声夺人,指着商人鼻子就骂开了,唾沫星子横飞,“撞了老子就想跑?老子这身新衣裳!你看看!你看看!都让你这瞎了眼的给蹭上泥了!”他扯着自己那件同样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褂子,指着上面几块新鲜的泥点,气势汹汹。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撞的我!”商人又急又气,脸都涨红了,挣扎着想爬起来。
“放屁!老子好端端走着,是你他娘的眼睛长在腚上,撞了老子还想赖账?”黄志嗓门洪亮,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探头探脑的闲汉和几个刚摆开摊子的小贩。
就在这时,陈烨辰“恰到好处”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皱着眉,一脸“路见不平”的模样。
“吵吵啥?吵吵啥?大白天堵着道儿,还让不让人走了?”他慢悠悠踱步过来,目光扫过狼狈的商人,又看看一脸“悲愤”的黄志,最后落在那沾了泥水的包袱上。
“哟,这不是王老板吗?”陈烨辰像是刚认出黄志,一脸惊讶(实则黄志根本不姓王),“咋了这是?让人给欺负了?”他走到黄志身边,拍了拍黄志的肩膀,眼神却锐利地扫向地上的商人。
黄志立刻心领神会,指着商人,声音带着哭腔(演技略显浮夸):“辰哥!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这外地佬,走路横冲首撞,撞坏了我的新衣裳不说,还把我祖传的玉扳指给撞掉地上摔碎了!那可是我娘留给我娶媳妇儿的传家宝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用脚把那包袱往水坑边缘又踢了踢,让包袱一角浸在了污水里。
“你…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碰到你什么扳指!是他撞的我!”商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黄志,又急又怕,看着围拢过来的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心里更慌了。
“放你娘的屁!”黄志跳着脚骂,“老子这祖传的宝贝碎了,你赔!你今天不赔,老子跟你没完!”他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扑上去。
“哎哎哎!别动手!别动手!”陈烨辰赶紧“拦住”黄志,一副和事佬的样子,转向商人,语气“诚恳”:“这位老板,消消气。你看这事儿闹的…我这兄弟吧,脾气是爆了点,可他那祖传的宝贝也确实金贵。你看,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那几个抱着胳膊看戏的闲汉。
商人看着那几个闲汉不怀好意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个看似劝架、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年轻人,还有那个一脸横肉、随时要扑上来的壮汉,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明白,这是遇上“碰瓷儿”的地头蛇了!
“我…我…”商人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包袱,心疼得要命,更怕这俩混混真把自己抢了或者打一顿。他孤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哪敢硬扛?
“这位小兄弟,”商人声音都带了点哀求,看向陈烨辰,“你看…你看这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点洗衣钱?”他试探着,想破财免灾。
“洗衣钱?”黄志立刻炸毛,“老子那玉扳指值十两银子!你赔得起吗?!”
陈烨辰“啧”了一声,皱着眉,显得很为难:“王老板,你这…唉。”他蹲下身,把那浸了泥水的包袱“好心”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又故意拍得更脏了些),递还给商人。“老板,你看这样行不?我这兄弟也是急了眼。你那玉扳指…唉,碎都碎了,强求也没意思。这样吧,你赔他点汤药费,压压惊,再赔点衣裳钱,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你看如何?我们泥鳅巷的兄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商人抱着自己沾满污泥、湿漉漉的包袱,看着陈烨辰那看似“讲理”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环境,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今天不出血是走不了了。
“那…那要赔多少?”商人声音发颤。
陈烨辰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地说:“看老板你也不容易。这样,三两银子。衣裳钱、汤药费、还有我那兄弟碎了传家宝的心疼钱,都包圆了。够意思了吧?”
“三两?!”商人眼前一黑。他这趟跑腿,总共也赚不了这么多!
“怎么?嫌多?”黄志立刻上前一步,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不不不…”商人吓得一缩脖子,看着陈烨辰平静却更显可怕的眼神,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他哆哆嗦嗦地解开湿漉漉的包袱,从里面一个贴身的小钱袋里,数出几块碎银子和一些铜钱,凑在一起,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递了过去。那钱袋瞬间瘪下去一大半。
陈烨辰接过钱,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行,老板爽快!”他挥挥手,“王老板,还不谢谢人家老板?”
黄志哼了一声,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商人拱了拱手,算是“道谢”。
商人如蒙大赦,抱着包袱,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地就往巷子外跑,生怕他们反悔。
陈烨辰把银子揣进怀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满足感。他掂量着,疤脸的份子钱,够了,还能剩下不少。他嘴角勾起一丝痞气的弧度。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泥水里,有个东西在脏污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是刚才那商人慌乱中掉落的?一枚样式古朴的铜钱,边缘有些磨损,中间方孔,一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字迹,另一面是某种奇怪的、类似云纹又像藤蔓的图案。看着有些年头了。
陈烨辰心里一动,这玩意儿不像市面上常见的铜板。他不动声色地弯腰,用脚尖把那枚铜钱从泥水里拨拉出来,然后迅速捡起,在破裤腿上蹭了蹭泥水,顺手塞进了自己另一个口袋。
“辰哥,发了!”黄志凑过来,看着陈烨辰鼓囊囊的怀里,眼睛放光,刚才的“悲愤”一扫而空,只剩下兴奋,“疤脸那老狗的钱有了!剩下的够咱哥俩吃几顿好的!”
陈烨辰没看他,目光扫向巷子深处一个阴暗的角落。豁牙正抱着胳膊,斜倚在墙上,嘴里叼着根草茎,刚才那场“戏”,显然被他从头到尾看在了眼里。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贪婪,目光像毒蛇一样,在陈烨辰揣钱的怀里扫来扫去。
“呵,”豁牙嗤笑一声,从阴影里踱了出来,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公鸭嗓特有的刺耳,“辰哥,好手段啊!这‘生意经’,念得挺溜嘛!疤爷的份子钱,看来是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