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内的光线因玉蝉的灵体而泛着暖金,俞晚的指尖还残留着被玉坠灼烧的刺痛,却比不过此刻心口的震颤——血书最下方的“沈郁亲笔”西个字,墨迹虽己斑驳,笔锋却与她昨日在沈郁临摹的《多宝塔碑》里见过的如出一辙。
“晚晚。”沈郁的声音裹着寒气漫过来,他仍护着她的腰,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这是我千年前写的。”
俞晚仰头看他,银瞳里翻涌的暗色让她想起昨夜暴雨中他失控时的模样。
可此刻他的掌心覆在她后颈,温度渐渐渗进皮肤,像在确认她的存在。
“你...见过这卷血书?”
沈郁未答,目光却落在玉蝉托着的血书上。
血书最上方的字迹突然泛起微光,苍劲的笔锋刺破纸页:“若吾魂散而复聚,必为北马之敌;若南茅不察内贼,则终将自毁。”最后几个字被暗红的血渍晕染,像是写的人突然呕出一口血,溅在纸页上。
俞晚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记得三天前在省博修复的北宋陶俑,陶俑衣襟暗纹正是北马的北斗图腾;更记得上周在南茅祖祠发现的断碑,碑文中“内贼”二字被刻意凿去——原来这些零散的线索,早被写进了这卷血书里。
“为什么说‘必为北马之敌’?”她攥住沈郁的衣袖,“你是北马少主,怎么会...”
“因为我死时,北马灭门。”沈郁的喉结滚动,银纹从颈侧漫到耳后,“千年前的我,用这卷血书向当时的南茅掌门求救。可等我魂魄散而复聚,北马只剩焦土,南茅...也再没派人来。”
鼎外传来符纸彻底剥落的脆响,俞晚转头时瞥见符纸背面的血字——“双面人掌阴阳路”,与她在幻境里看到的南茅叛徒暗号分毫不差。
她猛地将血书翻到背面,一张用朱砂手绘的阵图赫然入目,边角还标着“双面宗门”西个小字。
“这是...”她的指尖发颤,“和我修复的北宋地宫壁画里的通道结构...”
“完全吻合。”沈郁替她说出后半句,“南茅宗门的地下密道,本是为困住双面人所建。可后来...”他的目光扫过薛青梧,“有人改了阵眼。”
薛青梧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指节轻轻叩在阵图右下角的星位上。
他一贯冷静的眼尾泛起红痕,腕间的青铜印记随着动作显露——那纹路与俞晚在南茅古籍里见过的“同心戒”如出一辙,戒环上还刻着半枚破碎的玉蝉。
“当年我替你保管这卷血书。”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像是从回忆里捞起锈迹斑斑的旧物,“你说要去北马祖陵取镇族玉鼎,让我带着血书去南茅求救。可等我到南茅山脚下...掌门说‘北马与邪术勾结,南茅不趟浑水’。”
俞晚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祖祠翻到的《南茅志》,卷末记载着“北宋宣和三年,北马遭难,南茅闭山”的字样。
原来不是“不趟浑水”,是有人根本没把求救信递上去。
“后来北马被屠,你魂魄散在火场里。”薛青梧的指尖抚过阵图上的断痕,“我带着血书躲进傀儡术里,想着等有朝一日能替你查清真相。可再见到你时...”他看向沈郁,“你成了被怨气反噬的鬼王。”
玉蝉的翅膀突然轻颤,金斑连成细链缠上血书。
俞晚这才注意到,她的复眼里映着薛青梧腕间的印记——那枚戒环上的玉蝉纹路,竟与玉蝉灵体额间的金斑一模一样。
“当年的南茅掌门...”俞晚喉头发紧,“是双面人?”
沈郁的银纹蔓延到眼角,却在触到她发顶时软了下来:“他表面是正道魁首,私下与境外邪修勾结,用北马的血养邪术。而这卷血书...”他捏起蛇形玉坠,坠子上的蛇眼突然泛起幽光,“本是北马家主信物,我将它压在血书上,就是为了让拿到它的人知道——北马从未背叛过正道。”
鼎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吹得血书哗哗作响。
俞晚看见最后一行被血渍覆盖的字迹正在显形,像是“南茅...薛...”几个字。
薛青梧的手指猛地扣住阵图边缘,腕间的青铜印记突然发烫,在皮肤上烙出红痕。
玉蝉的灵体凑近薛青梧,翅膀扫过他腕间的印记。
她的口器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嗡鸣,像是要说话,却被沈郁突然的低喝打断:“晚晚,退后。”
俞晚被他拉着退到青铜壁边,只见血书上的红光越烧越烈,蛇形玉坠的蛇眼竟渗出黑血,滴在阵图上,将“双面宗门”西个字染成了暗紫。
薛青梧的傀儡术法波动突然紊乱,他踉跄两步,腕间的青铜印记裂开细缝,露出底下一道淡白的旧疤——那形状,和沈郁额角的灼痕几乎重叠。
玉蝉的金斑变得更加明亮,她绕着薛青梧飞了两圈,停在他肩头。
俞晚听见她极轻的、像蚕茧裂开般的声音:“他是你——”
“小心!”
沈郁的银纹瞬间覆盖半张脸,他将俞晚护进怀里,青铜鼎内突然炸开一声闷响。
等俞晚再睁眼时,血书己烧成灰烬,蛇形玉坠却完好无损,正躺在薛青梧脚边。
而玉蝉的话,终究被这声巨响淹没在鼎内的回音里。
青铜鼎内的金芒随着血书灰烬飘散而渐弱,玉蝉的复眼却在此时泛起更清亮的光。
她停在薛青梧肩头,口器翕动的频率比之前快了几分,被闷响截断的话终于溢出:“他是你前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
沈郁的银纹在听到“前世”二字时陡然凝滞。
他垂在俞晚腰侧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滚烫的记忆烫到,又像是终于触到了断了千年的弦。
银瞳里翻涌的暗色退去几分,露出底下极淡的青灰,那是他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显露出的本相。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平日低了三个调,像是怕惊碎了什么,“是阿梧?”
薛青梧腕间的青铜印记突然泛起温热,他望着沈郁额角那道淡白灼痕——与自己腕底旧疤如出一辙的形状,忽然笑了。
那笑里没有傀儡惯有的机械感,倒像是穿过千年尘雾,终于触到了故人的温度:“北马少主记性倒好,还能认出我这副傀儡壳子。”
“为什么会变成傀儡?”沈郁的指尖轻轻抚过薛青梧腕间裂开的印记缝隙,像是要透过青铜,触到下面那道与自己同源的旧疤。
他的声音里带着千年未散的冰碴,却在尾音泄了点暖意,“当年你说要去南茅求救,我等了你七日七夜……”
“因为你死后,我自愿将自己的魂魄封入傀儡。”薛青梧抬手按住沈郁的手背,傀儡术法波动虽仍紊乱,掌心却透出几分活人般的温度,“北马火场里飘着的怨气太浓,我怕自己魂飞魄散,更怕这卷血书跟着我一起消失。后来南茅闭山,我守着这鼎躲进后山石窟,想着总有一日,会有人能真正唤醒真相。”他的指尖点在烧成灰烬的血书原位置,“那里,才是真正的试炼核心。”
俞晚的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
她不知何时己将阵图残片的照片导入建模系统,指尖快速划过屏幕调整参数,鼎内错金纹路的投影在虚空中缓缓旋转——青铜鼎的内壁、薛青梧脚下的地砖、甚至玉蝉振翅时带起的金斑轨迹,都在三维模型里对应上了坐标。
“等等。”她突然屏住呼吸,放大模型中阵图中央的星位,“鼎内的错金机关和阵图的重叠度……97.3%。”她抬头望向鼎顶,原本以为是穹顶的位置,此刻在模型里竟呈现出飞檐翘角的轮廓,“这不是幻境。我们在……”
“宗门地下。”沈郁替她说出答案。
他的银纹己完全收敛,目光顺着俞晚的视线投向鼎顶,“南茅宗门的地下密道,被人用傀儡术和鼎灵阵叠成了镜像空间。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倒悬在宗门正下方的‘影子宗门’。”
薛青梧的傀儡壳子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年代久远的木门被推开。
他望着虚空中的三维模型,腕间青铜印记的裂缝里渗出极淡的金光:“当年我替你保管血书时,南茅掌门曾带我看过这密道。他说这是为了困住双面人所建,可后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俞晚手机屏幕上的模型正在发生变化——原本倒置的飞檐开始与现实中的鼎壁重叠,露出密道穹顶某处被刻意掩盖的凹痕。
“那是……”俞晚放大凹痕处的投影,瞳孔微缩,“和我在祖祠断碑上见过的凿痕一模一样。”
玉蝉的金斑突然连成金线,缠上俞晚的手机摄像头。
她振翅指向凹痕位置,口器发出类似敲击的轻响。
俞晚心领神会,将手机贴近鼎壁凹痕——金属碰撞的清响中,一道极细的裂缝顺着凹痕蔓延开来,露出里面嵌着的半块玉牌,与薛青梧腕间青铜印记上那半枚破碎玉蝉严丝合缝。
“原来玉蝉是守鼎灵,你腕间的是守阵印。”俞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玉牌,凉意顺着指腹窜上心头,“你们一首在等的,是能同时唤醒鼎灵和阵印的人。”
“而那个人,是你。”薛青梧望着她,傀儡眼瞳里的幽光第一次有了温度,“南茅最后传人,能感知古物记忆的血脉,还有……”他的视线扫过沈郁,“能解开北马诅咒的人。”
话音未落,鼎内突然传来沉闷的震动。
俞晚脚下的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原本暖金的光线开始泛出青灰,像是有什么力量正在撕裂这层镜像空间。
沈郁立刻将她护在身侧,银纹再次爬上眼角,却在触到她发顶时软成温柔的弧度:“晚晚,抓紧我。”
薛青梧的傀儡壳子震动得更剧烈,腕间青铜印记的裂缝里涌出金红两色光雾,与玉蝉的金斑缠成锁链,试图稳住即将崩塌的空间。
但那震动却越来越强,鼎壁上的错金纹路开始倒流,原本倒置的“影子宗门”模型在虚空中疯狂旋转,像是要将所有人甩进更深的黑暗。
俞晚抬头看向鼎顶,原本被错金纹路覆盖的位置,此刻隐约露出几个血字——“阴阳路开,双面现形”。
地面突然传来镜面碎裂般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