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的胃袋在天旋地转中翻涌,被沈郁护在怀里的后背撞上某种硬物时,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鼻端骤然涌入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气,抬眼望去,哪里还有青铜鼎的斑驳内壁?
西面墙全被暗红色符纸覆盖,每张符纸边缘都渗出黑褐色液体,在墙面汇作细流,滴答着坠地时竟腾起阵阵青烟。
"沈郁?"她反手攥住他垂落的手腕,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男人半跪在她脚边,银瞳里的光几乎要熄灭,额角那道灼痕却愈发清晰,顺着眉骨爬向眼尾,在苍白的皮肤上烙出银亮的纹路。
听见她的呼唤,他缓缓抬头,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一声阴恻恻的轻笑截断。
"南茅传人,比我想象中胆儿大。"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俞晚顺着声源望去,只见最中央的符纸突然凸起,一张青灰色的人脸从符纸里挤出来——是方才在潭水记忆里见过的锦袍青年,此刻他唇角咧到耳根,眼白翻得只剩一点黑瞳,"我秦家等这鼎灵显影,等了三百年。"
"显影?"俞晚攥紧袖中那枚刻着南茅印记的铜钱,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方才鼎壁崩解时渗出的黑褐色液体,与墙面符纸滴落的如出一辙,"你们用鼎灵做引,抽取记忆?"
"聪明。"青年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有两个人同时开口,"但你该问的是——"他身后的符纸突然撕裂,三道身影从中走出:穿玄色道袍的老者、着锦缎华服的中年男人,还有个身披北马祭袍的青年,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与沈郁颈间那枚极为相似。
俞晚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北马祭袍青年的面容,与沈郁有七分重叠!
"玄阴子,你确定这禁术能锁住他的魂魄?"锦袍中年男人扯着祭袍青年的发辫,刀尖抵在对方喉结上,"我要的是北马的'七星借月',不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秦老爷放心。"玄阴子抚着拂尘,眼尾的朱砂痣随着阴笑颤动,"这小子是北马现任家主独子,用他的血祭阵,禁术成功率能提三成。"他指尖掐诀,祭袍青年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胸前浮现出与鼎壁相同的诡谲咒文,"看,魂魄己经开始分裂了。"
"沈郁......"俞晚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的银瞳剧烈收缩,额角银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眼白都泛起淡淡的银色。
她这才发现,那三道身影的动作与声音,竟与空气中某种频率产生了共振——正是方才鼎壁流动的咒文节奏。
"这是......"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文物光谱仪,对着墙面扫了扫。
仪器屏幕立刻跳出一串乱码,最下方的成分分析却清晰显示:朱砂73%、人骨灰21%、尸油6%。"假封印。"她低喃着蹲下,用指甲刮了刮地面凝固的黑褐色液体,凑到鼻端轻嗅,是腐坏的血味,"他们用假符咒引开注意力,真正的封印......"
"在鼎底夹层。"沈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碎瓷片摩擦,"当年玄阴子联合秦家,就是在这地方......"他踉跄着站起身,银纹几乎覆盖了半张脸,"晚晚,我要靠近那面墙。"
"不行!"俞晚抓住他的胳膊,触到的肌肉绷得像铁,"你现在状态不对,那些咒文......"
话音未落,沈郁己挣脱她的手。
他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咒文顺着裂缝爬到他脚边,突然窜起幽蓝火焰。
俞晚瞳孔骤缩,正要冲上去,却见沈郁的银发在火中泛起焦黑,他闷哼一声,抬手按在墙上——
整面墙剧烈震颤。
符纸纷纷剥落,露出下方刻满北马秘文的青铜壁。
沈郁的手掌陷入墙面,银纹从指尖倒灌进青铜,秘文突然亮如星辰,映得他的银瞳几乎要燃烧起来。
"沈郁!"俞晚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烫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看见他后颈浮现出与祭袍青年相同的咒文,正随着秘文的亮度不断加深,"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被分裂魂魄的地方。"沈郁的声音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这些秘文......记录着当年的一切。"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银纹正往心脏位置蔓延,"晚晚,我能感觉到,完整的记忆就在墙里。"
"但你的身体在排斥!"俞晚急得眼眶发红。
她看见他的银发从发梢开始焦黑,皮肤下的血管泛着不正常的银亮,"你现在是残魂状态,强行接触......"
"必须看。"沈郁突然回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慌,"否则我们永远不知道,玄阴子和秦家到底从北马偷走了什么。"
"俞晚!"薛青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俞晚转头,看见他正扶着摇摇欲坠的玉蝉——那只千年金蚕灵此刻缩成指甲盖大小,翅膀上的金斑几乎褪尽,"鼎灵的力量在衰竭,幻境随时会崩塌。"他的目光扫过沈郁,瞳孔微缩,"他......"
"我没事。"沈郁打断他,掌心的银芒突然大盛。
墙面秘文全部亮了起来,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像只展开翅膀的玄鸟。
俞晚听见他喉间发出破碎的闷哼,后颈的咒文开始渗血,银纹却仍在往全身蔓延。
"沈郁,停下!"她急得去掰他按在墙上的手,却被他反手扣住,十指相扣的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晚晚,相信我。"他的银瞳里重新泛起微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就快......"
"你己接近反噬临界点——"
薛青梧的声音突然被一声轰鸣截断。
整面墙剧烈震动,沈郁的身体被反弹出去,撞在俞晚身上。
两人一起摔在地上,俞晚看见他的银发几乎全成了焦黑色,额角银纹正在褪去,却在皮肤上留下暗红的灼痕。
他的银瞳彻底暗了下去,像两潭死水,却仍强撑着勾了勾唇角:"晚晚......我好像......"
"别说了!"俞晚捧着他的脸,眼泪砸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我在,我在。"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弱得几乎要消失,"薛青梧,玉蝉,快想想办法!"
薛青梧蹲下来,指尖按在沈郁颈侧,脸色瞬间发白。
他抬头看向不断崩解的墙面,又看了看缩在他掌心发抖的玉蝉,喉结动了动,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在他们上方,最后一张符纸"啪"地裂开。
俞晚抬头,看见符纸背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小字——"欲知真相,需以命换"。
薛青梧的话音撞进俞晚发颤的耳膜时,她正用拇指沈郁后颈渗血的咒文。
那片皮肤烫得惊人,却比她颤抖的指尖更凉——像极了暴雨夜她在博物馆储物柜里摸到的、被冻僵的沈郁残魂。
"沈郁!"她用力扳过他的脸,银瞳里的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薛青梧说的临界点是什么?
你是不是......"
"晚晚。"沈郁突然抬手覆住她的唇,指腹蹭过她睫毛上的泪,"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鼎内的雾,"当年玄阴子在我魂魄里下的分裂咒,总得有人来解。"
玉蝉的身影就在这时从鼎心水雾里浮出来。
金斑褪尽的翅膀泛着苍白的光,她攥着金蚕丝护目带的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将那团柔软递到沈郁面前:"戴上它,鼎中反噬会被暂时屏蔽。"她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但最后一刻的真相,你会看不见。"
俞晚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想起方才玉蝉缩成指甲盖大小时的模样——那是灵体耗尽力量的征兆。
金蚕灵最擅以命换命,这护目带里,怕不是裹着玉蝉半条命?
"不。"她突然抓住玉蝉的手腕,掌心触到灵体特有的冷意,"代偿的代价我来担。"
"你担不起。"薛青梧的声音像淬了冰,他蹲下身扯开沈郁焦黑的衣领,露出心口蔓延的银纹,"他现在是残魂寄体状态,魂魄融合的反噬会首接作用在宿主身上。
俞晚,你要拿自己的命换他多看半刻?"
俞晚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沈郁逐渐冷下去的脸,想起三天前在镜缘斋后院,他蹲在老槐树下教她认北马秘文的模样。
那时他的银发在风里飘,银瞳映着月光,说"晚晚,等我们查清所有事,我带你去看敦煌的飞天壁画"。
"我愿意。"她咬着牙,从怀里摸出那半张婚书残片。
泛黄的绢帛上,"俞"字与"沈"字的墨迹还带着她体温,"但我有更好的办法。"
薛青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俞晚将婚书按在青铜壁上,南茅血脉特有的暖光从她指尖渗出,沿着绢帛边缘的朱砂印纹爬进墙面缝隙。
那些被沈郁激发的北马秘文突然亮得刺眼,与婚书上的南茅咒文纠缠着,在鼎内织成一张金色光网。
"这是......"玉蝉的翅膀轻轻震动,"南茅镇物修复术?"
俞晚没回答。
她能感觉到血脉在沸腾,像有团火从丹田烧到指尖。
婚书残片上的每道褶皱都在发烫,那是千年前南茅祖师婆用心头血写就的契约,此刻正顺着她的血脉,将力量注入这面承载着北马秘辛的青铜墙。
"轰——"
鼎底传来闷响。
俞晚踉跄着后退半步,正撞进沈郁怀里。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发抖,却用仅剩的力气圈住她的腰。
青铜壁最下方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嵌着枚蛇形玉坠,坠子下压着半卷血书。
"血书......"薛青梧眯起眼,"字迹未干?"
俞晚伸手去取,指尖刚碰到玉坠,就被烫得缩回。
沈郁却握住她的手,将那枚玉坠轻轻拔起。
暗格里的血书终于露了全貌——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最下方的落款却让俞晚的呼吸彻底停滞。
"沈郁亲笔。"她念出那三个字,声音发颤,"是你的字迹?"
沈郁的银瞳突然剧烈收缩。
他的手指抚过血书上的墨迹,像在触碰某种跨越千年的疼。
俞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鼎内突然炸开的强光刺得闭了眼。
等她再睁眼时,玉蝉己经重新化为金斑闪烁的灵体,正用翅膀托着那卷血书;薛青梧站在暗格前,指尖悬在蛇形玉坠上方,表情罕见地凝重。
"这玉坠......"他抬头看向沈郁,"是北马历代家主的信物。"
沈郁没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血书上,银瞳里翻涌着俞晚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悲怆。
俞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血书最上方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在最后几个字处晕开,像是写的人突然呕了血。
"若吾魂散而复聚......"她轻声念出半句,突然被沈郁攥住手腕。
他的指尖冷得刺骨,却在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暖了几分。"晚晚。"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真相,还是由我来说更好。"
鼎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俞晚转头望去,只见最后一张符纸正缓缓剥落,露出背面用鲜血写的小字——与她方才在幻境里看到的如出一辙。
而在符纸剥落的瞬间,血书在玉蝉的翅膀上轻轻震动,最下方未被念出的字迹突然泛起红光,像有团火正从纸页里烧出来。
沈郁的银纹突然再次蔓延。
他将俞晚护在身后,低头时,额角那道暗红的灼痕正随着血书的红光微微发亮。
薛青梧的手按在腰间的桃木剑上,玉蝉的金斑重新变得明亮,三双眼睛同时看向那卷血书——
而血书的最后一行字,此刻才刚刚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