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拾光”咖啡馆。
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甜点的香甜气息。舒缓的爵士乐流淌着,营造出一种慵懒舒适的氛围。这原本是肖婉禾会喜欢的调调,但此刻,她只觉得那些音符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神不宁。
她到的比约定时间早,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拿铁,细腻的拉花己经有些模糊。她用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褐色的液体在洁白的瓷杯里打着旋,一如她纷乱的心绪。
顾棠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一眼就锁定了她。她快步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肖婉禾脸上来回扫视。
“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顾棠眉头紧锁,语气是肯定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肖婉禾勉强扯了扯嘴角,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带来丝毫暖意。“还好,新项目刚启动,事情多。”她试图用工作搪塞过去。
顾棠没接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表象。服务生送来了顾棠点的美式,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终于,顾棠放下搅拌棒,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婉婉,你和纪云卿到底怎么回事?别再用‘工作而己’糊弄我。酒吧那天,他看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你当时脸都白得跟纸一样!昨天你那个声音……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肖婉禾搅拌咖啡的动作猛地一顿。勺柄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没有。”她重复着昨晚的说辞,声音却比昨晚更干涩紧绷,“他是甲方总裁,我是乙方律师,有工作交集很正常。意见不合,理念冲突,都是职业范畴内的事。”
“职业范畴?”顾棠嗤笑一声,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婉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认识你多少年了?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纪云卿那是什么人?沐禾的掌舵人,出了名的冷静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要是只把你当普通乙方律师,用得着在酒吧那种地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前女友’?这是谈工作的态度?还有你!”顾棠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心疼和焦急,“你昨晚那声音,那状态……根本不像你!你告诉我,当年你们分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顾棠连珠炮似的追问,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肖婉禾最脆弱的神经上。酒吧里纪云卿冰冷的审视和那句诛心的问候,昨夜走廊里他轻蔑的侮辱和恶意的试探,以及……自己失控砸出耳钉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所有画面和感受混杂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凉。顾棠那句“他做了什么”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深的愧疚和自责。不,棠棠,不是他……是我。是我先推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 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不能。她不能把那些脆弱、那些恐惧、那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堪回首的逃避和伤害摊开在阳光下,即使是对着最信任的顾棠。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不堪,更加……廉价。
内心的风暴剧烈翻腾,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为了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汹涌的酸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冰水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带着刺痛感滑过喉咙,强行将那几乎失控的情绪压了回去。
再抬眼时,她避开了顾棠灼灼的、充满担忧和探究的目光,侧过头,望向窗外。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世界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仿佛只有她的世界在昨夜彻底倾覆。
她的视线落在窗外一株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梧桐上,眼神却空洞地穿透了那些金黄的叶片,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樱花纷飞的校园,也看到了昨夜冰冷走廊里滚落尘埃的珍珠。
“都过去了,棠棠。”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拉平的、近乎冷漠的腔调,却掩不住底下那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紧绷,“没什么特别的。”
她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苦涩无比的东西。
“就是……不合适。”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抛了出来,像一层薄薄的冰,试图覆盖住底下汹涌的、滚烫的岩浆和深不见底的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