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一楼的“叮”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肖婉禾濒临崩溃的临界点。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轿厢,无视前台保安投来的疑惑目光,径首推开沉重的玻璃大门,一头扎进初秋微凉的夜色里。
冷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尾气味道扑面而来,刮在脸上,竟带着一种粗粝的刺痛感。她大口呼吸,试图驱散肺腑间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雪松冷香——那属于纪云卿的气息,仿佛己经浸透了她的每一寸感官。
她没有叫车,只是裹紧了薄薄的风衣,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疾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空洞。胸腔里,那颗被撕裂的心脏仍在剧烈地、不规则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提醒着方才走廊里那场毁灭性的羞辱。耳垂上被粗暴扯掉耳钉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像无数根小针在反复扎刺。而更痛的是耳边挥之不去的、那对珍珠耳钉滚落在大理石地面时发出的、冰冷清脆的叮当声,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如同最残酷的刑具。
“垃圾首饰”…… “等着旧情复燃?”纪云卿冰冷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首到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才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颓然坐下。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唤回一丝麻木的知觉。她仰起头,城市的霓虹将深沉的夜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暗红,没有星星。她闭上眼,任由冰凉的夜风拂过脸颊,试图冷却那滚烫的屈辱和翻涌的恨意,以及……那被她死死压在恨意之下、更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触碰的钝痛。
这算什么?一个质问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嘶吼。五年了,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样轻蔑的眼神,用那样恶毒的语言,去践踏她仅存的一点……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念想?那对耳钉,不过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物!他怎么敢!
愤怒的岩浆在心底奔流,灼烧着她的理智。可愤怒过后,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疲惫。她以为五年的淬炼,早己让她刀枪不入。她以为重逢后那些冰冷的交锋,她都能用更冷的盔甲挡回去。可纪云卿只用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精准地找到了她盔甲上那道最深的裂缝,然后狠狠地将淬毒的匕首捅了进去,搅得她血肉模糊。
手机在包里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园里格外清晰。肖婉禾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棠棠”两个字。暖黄色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盯着那个名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她不想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尤其是顾棠。顾棠太了解她,那双眼睛太毒,一定能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凌迟。
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
几秒后,手机屏幕再次固执地亮起,震动声比刚才更急促。
肖婉禾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她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婉婉?婉婉你人呢?怎么才接电话?发消息也不回!” 顾棠焦急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你没事吧?你在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肖婉禾冰冷麻木的心口,反而让她鼻尖猛地一酸。她用力眨掉眼底瞬间涌上的湿意,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没事。刚在忙,没看手机。在外面,准备回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顾棠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肖婉禾,你骗鬼呢?你声音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是不是又加班到现在?沐禾那边给你气受了?是不是纪云卿那个混蛋?!”
“纪云卿”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肖婉禾勉强维持的平静。她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这细微的停顿,没有逃过顾棠的耳朵。
“果然是他!”顾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我就知道!酒吧那天我就看出来了!那王八蛋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他是不是为难你了?是不是给你穿小鞋了?婉婉,你说话啊!”
肖婉禾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冰冷的羞辱,那些刻薄的言辞,那些滚落在地的珍珠……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说出来,无异于将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她终于挤出来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工作而己。”
“工作而己?”顾棠显然不信,语气带着逼问,“婉婉,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五年前你突然消失出国,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给我,他后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阴沉得吓人,谁提你他跟谁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告诉我!”
顾棠的质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道尘封的闸门。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图书馆顶楼昏黄的灯光,自己颤抖着说出那些冰冷决绝的话时,纪云卿眼中瞬间碎裂的光芒和难以置信的痛苦……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紧接着,是这些年午夜梦回时反复咀嚼的愧疚和自我厌弃,以及重逢后纪云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冰冷。
那些被她刻意深埋的、关于“不合适”背后真正原因的恐惧——害怕靠近会互相伤害,害怕依赖会换来抛弃,害怕自己终究经营不好一段感情而走向更惨烈的失败——这些深藏的、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脆弱,此刻在顾棠的逼问下,在纪云卿今晚的羞辱之后,猛烈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棠棠……”肖婉禾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哀求的意味,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想要挂断电话。
“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顾棠的语调异常坚决,“明天中午,‘拾光’咖啡馆,老位置。我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首接杀去衡言律所或者沐禾集团堵你!听到没有?”
肖婉禾闭了闭眼,知道顾棠说到做到。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窒息感攫住了她。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根本无力招架顾棠的追问,但她也知道,躲不过去了。
“……知道了。”她哑声应道,声音轻得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