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溟指尖按在玄鉴令冰冷的表面，那朵虚幻的冰莲印记己消散，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寒气息缠绕在神念之中，像雪后初晴时掠过松枝的风。北城坊…风雪未归人…是那个曾在残卷神念中与他短暂共鸣的人？
他站在洞开的玄冰窗前，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却似失了知觉。赵乾嚼着肉干的咕哝声从身后传来：“北城坊？啧，那破地方，耗子都比人多。怎么，有相柳的漏网之鱼？”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散漫和对厉九溟小题大做的讥诮。
厉九溟没有回头，目光穿透重重雪幕，锁着那片低矮的屋宇。他神念微动，一道简洁的意念裹着令牌中残留的“鲲息”，循着方才那道清冷神念的微弱痕迹，倏然送出：
“紫微墟后，若得闲，听涛石亭一晤。”
地点定在卫所警戒范围内，紧邻“穷桑古木”的“听涛石亭”。那里既能隔绝闲杂，又在玄鉴司大阵覆盖之下，若有异动，瞬息可至。安全，稳妥，也带着玄鉴司百户刻入骨子里的谨慎与距离。令牌微光一闪，讯息送出。他猛地关上窗，风雪被隔绝在外，值房内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赵乾啃肉干的咀嚼声，沉闷得令人窒息。
庄蘅从玄冰魄寒池中起身时，肌肤己冻得青白，唇色近乎透明。水珠滚落，瞬间在蒲团上凝成冰粒。体内那股狂暴的逍遥游真气暂时蛰伏下去，但代价是神魂深处传来的、被冰封般的麻木钝痛。枕边玉符微微震动，一道沉凝如深海暗流的神念烙印落入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和一丝极淡的…邀请？
“紫微墟后，若得闲，听涛石亭一晤。”
听涛石亭…庄蘅指尖划过玉符冰凉的表面，那位置，几乎就在玄鉴司穷桑卫所的鼻子底下。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扶摇宗弟子与玄鉴司百户私下会面？若让南华上人知晓，怕又是一番敲打。但体内残余的那一丝“鲲息”带来的安定感，以及那《齐物·安魂篇》残卷带来的隐秘联系，让她压下了疑虑。
“可。” 一道同样清简的神念，裹着属于扶摇宗的、略显锋锐的灵力波动，循迹而回。
紫微墟，这座前朝倾覆后遗留的庞大宫城废墟，在岁末的风雪中沉默如巨兽骸骨。断壁残垣覆着厚厚的雪，曾经的金碧辉煌只剩下冰棱折射出的惨淡微光。庄蘅裹着一件素青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冷的下颌。她踏过积雪覆盖的御道残迹，指尖拂过一块断裂的蟠龙石柱，冰寒刺骨，其上残留的微弱龙气却让她体内蛰伏的逍遥游真气微微躁动。她立刻收手，默运《坐忘心经》，强行压下那丝涟漪。
就在她绕过一片坍塌的宫殿地基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陡然撕裂了废墟的寂静！紧接着是惊恐的哭喊和建筑物被巨力撞碎的轰鸣！
庄蘅瞳孔微缩，身形如轻烟般掠上一处较高的断墙。只见风雪弥漫的废墟深处，一道庞大的、带着湿滑粘液的暗影正疯狂扭动！人面豺身，肋生破烂的肉翼，一条覆盖着青黑鳞片的蛇尾正狂暴地扫荡着几间摇摇欲坠的窝棚——是化蛇！这喜阴寒、常伴水泽的凶兽，怎会出现在这苦寒的北冥废墟？
那化蛇人面上的竖瞳闪烁着疯狂与痛苦，蛇尾一卷，眼看就要将一名躲在破缸后的老妪连同那口破缸一同碾碎！
千钧一发！一道撕裂风雪的玄色身影如陨星般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只在视线中留下一道灼热的残影。
“孽畜！”
厉九溟！他手中并非惯用的螭吻刃，而是一柄燃烧着炽白烈焰的长刀虚影——烛龙心法催至极致显化的“烛龙斩”！刀光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烈意志，精准无比地劈在化蛇卷向老妪的蛇尾中段！
“嘶嗷——！” 青黑鳞片在炽焰刀气下瞬间焦黑、爆裂！腥臭的血液和粘液如雨喷溅，落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化蛇吃痛，狂性大发，人面扭曲，猛地转头，一道惨绿的毒液柱如箭般射向半空中的厉九溟！
厉九溟身形在半空中诡异一折，玄色披风如铁翼般卷动，险之又险地避过毒液。毒液落在一堵断墙上，坚硬的石壁竟如蜡般迅速融化凹陷！他落地，脚步一个踉跄，肩头玄铁轻甲上，一道被相柳利爪撕裂的缝隙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暗红的血，又被寒气冻结。显然，昨夜西城根的恶战，远非赵乾口中轻描淡写的“小泥鳅”。
但他眼神冷厉如刀，没有丝毫退缩。烛龙斩虚影再起，更炽，更烈！刀势大开大阖，每一击都带着风雷之声，逼迫着发狂的化蛇远离那片摇摇欲坠的窝棚区。炽热的刀气与化蛇喷吐的寒毒腥风在废墟中激烈碰撞，蒸腾起大片的雾气，又被风雪吹散。
庄蘅静静立于断墙之上，风雪吹拂着她的兜帽。她看着下方那玄色的身影在巨大的凶兽面前辗转腾挪，刀光如惊雷，身法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是旧伤？还是那化蛇毒雾的侵蚀？她指尖微动，玉箫无声滑入袖中，但终究没有动作。玄鉴司办案，她一个扶摇宗弟子贸然插手，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战斗结束得很快，却也足够惨烈。厉九溟最终一刀贯穿了化蛇那颗狰狞的人面头颅，炽焰将其颅骨烧穿。庞大的兽躯轰然倒下，震得积雪飞扬。他拄着那柄逐渐消散的烛龙斩虚影，单膝跪在污血与雪水混合的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玄色披风破损多处，肩甲的缝隙里，冻结的血色更深了。浓重的煞气混合着血腥味和凶兽的腥臊，如同实质般缠绕在他周身，让风雪都为之退避。
卫所的援兵这才踩着深雪姗姗而来，为首者正是赵乾，他扫了一眼死透的化蛇和狼狈的厉九溟，皮笑肉不笑：“哟，九溟，大过年的，火气不小啊？这化蛇的蛇胆可是好东西，别糟蹋了。” 他挥挥手，自有手下上前处理凶兽尸体。
厉九溟缓缓站起身，抹去嘴角一丝被内腑震荡逼出的血沫，没有理会赵乾。他抬头，目光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了断墙之上那道素青的身影上。
兜帽之下，庄蘅迎上了他的目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与凶兽的搏杀后，依旧沉静如寒潭，只是深处翻涌着未散的煞气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废墟的尘埃与血腥尚未落定。
“听涛石亭。” 厉九溟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卫所重地，随我来。”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玄色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朝着穷桑卫所的方向走去。庄蘅无声地从断墙上飘落，素青的斗篷在风雪中微微摆动，如同雪地里一株孤首的青竹，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道玄色的身影。演武场的铁血气息、案牍库的封印威压、寒冰狱的刺骨阴森…以及值房内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与伤药，都在前方等待着初次踏入玄鉴司深处的扶摇宗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