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卖

民国五年，秋，雨水滴嗒、滴嗒，打湿了北平城的每一块青砖。

沈立努力踮着脚，想看清油灯下大姐手里泛着冷光的三块银元。十岁的男孩还不懂大姐沈珠眼中那种奇异的光彩是什么——像是饿狼看见血肉的样子，又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贪婪喘息的样子。

“二姐去哪？”沈立用手指拽着沈秋的衣角。

十七岁的沈秋慢慢的蹲了下来，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将他开裂的衣领拉紧：“阿立，二姐去帮你挣糖糕钱好不好。”

门外的马车镶钻着黄铜边角，帘子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裴”字，穿灰布衫的婆子不耐烦的催促。

“不要，二姐，我不吃糖糕了好不好，不和……。”“哎呀，快点，烦死了，这什么鬼天气啊！”，婆子不耐烦的说道：“督军府肯要你是你的造化，别不识抬举。”沈立的话被婆子粗鲁的打断。

沈珠见此情形立刻把妹妹往前推。

沈秋回头时，雨丝横在她与门框之间，像一道模糊的栅栏。

“阿姐！”沈立突然挣脱大姐的手。

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他破烂的裤脚，马车却越来越远。他摔在泥泞里，看见二姐从车帘探出的半张脸，被雨水冲刷得如同褪色的宣纸。

“阿爹，如果你回来没有见到我，一定不要伤心，我会很想很想你们。”沈秋呓语着：“也不知道督军府为什么会来到我们家，请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等我回来看你们。”

“哗啦啦，哗啦啦…”。

雨越下越大，如同沈秋越来越沉重的心，她还不知道即将进入的裴家是什么样的，她将会遭遇怎样的事情，可能她的一生都要做一个丫鬟，听人使唤任人摆布，再没有自由。

随着婆子进入督军府的府邸，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切断了沈秋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她站在督军府前院的青石板上，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粗布衣角，之前她和大姐上街的时候就看见过督军府的气派，没曾想里面是这样的偌大恢弘。

她从未见过这样气派的宅院——飞檐翘角如同猛禽展翅，汉白玉栏杆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就连脚下的石板，每一块都打磨得平整如镜，倒映出她那张惨白的脸。

“把头低下去！”领路的婆子厉声呵斥，“督军府也是你能随便看的？”

沈秋慌忙垂下头，极力隐下眼里的泪花和心里的忐忑不安。现在她成了督军府最下等的粗使丫鬟，连抬头看一眼天空都是僭越。

穿过三道月洞门，婆子带着她拐进一条阴暗的夹道。两侧高墙耸立，墙头插着锋利的碎瓷片，在暮色中泛着寒光。

再走近一点，隐约听到丝竹声，混合着女眷们娇脆的笑，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幻音。

“这里是下人们走的道。”婆子头也不回的说，“记住了，前院是老爷、太太和少爷小姐们的地界，没有召唤不准踏进一步。后院的东厢房是姨太太们住的，西边是厨房和你们这些丫头挤的破屋子。”沈秋低着头，布鞋己经磨破了底，每走一步，碎石子都硌得脚心生疼，她咬着嘴唇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