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粘稠得如同倾倒下来的血浆,瞬间泼满了整个C栋413病房。那扇被巨力推开的厚重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又令人牙酸的巨响,震得墙壁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腥风,裹挟着一种血肉腐烂、内脏暴露在外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海浪,狠狠拍打在林七夜的脸上、身上。他的胃部一阵剧烈抽搐,喉咙里泛起浓烈的酸水。这股气味,远比他在屠宰场后巷闻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恐怖百倍,那是生命彻底扭曲、堕落、被亵渎后的终极腐坏。
门外那东西,完全显露出了它的形体。
它勉强还保留着一点人形的轮廓,但那只是噩梦般的拙劣模仿。构成它躯体的,是无数疯狂蠕动、彼此挤压的暗红色肉瘤,肉瘤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仿佛浸透了油脂的粘液,在血月的微光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一些地方,惨白的、明显不属于同一个个体的骨骼刺破肉瘤的束缚,突兀地支棱出来,像破败船体上折断的桅杆。它的头部,或者说那个原本应该是头部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占据了大半张“脸”的巨口,里面不是牙齿,而是层层叠叠、如同无数细小剃刀般密集排列的惨白骨刺,粘稠的、带着丝丝缕缕黑线的涎水正不断从骨刺缝隙中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细小坑洞。
它没有眼睛,或者说,那布满整个“脸”和部分躯干的、无数个细小的、不断开合的孔洞,就是它的眼睛。每一个孔洞里,都闪烁着一星微弱却极端恶毒的红光,如同地狱深处窥视人间的亿万恶鬼。此刻,这亿万点红光,全都死死地聚焦在林七夜身上,凝聚成一股几乎要将他灵魂冻结的、纯粹的饥饿与恶意。
“吼——呃呃……”
它发出一声混合着粘液搅动和骨骼摩擦的嘶吼,那声音仿佛首接钻进了林七夜的脑髓深处,让他头痛欲裂。庞大的、由蠕动肉瘤和支离骨骼构成的躯体,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蛮横力量,挤进了狭窄的病房门框,墙壁的涂料和水泥在它的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剥落。它的一条手臂——那更像是一根由无数细小、缠绕在一起的惨白指骨螺旋拧成的巨大骨钻——高高扬起,顶端尖锐的骨刺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势头,朝着林七夜当头砸下!
死亡的阴影,冰冷、粘稠、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将林七夜彻底笼罩。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西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极致的恐惧下瞬间冻结。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碎了他僵硬的躯壳。就在那巨大的骨钻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距离他头顶不足半尺的刹那,林七夜的身体动了!那并非经过思考的动作,更像是身体被腰牌涌入的那股灼热力量强行驱动,向着身体左侧——怪物因挤进门框而略显笨拙的右肋下方——猛地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
“轰!!!”
骨钻砸落!林七夜刚刚站立的位置,那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如同被炮弹击中般轰然爆裂!碎石和粉尘如同霰弹般西散激射,打在墙壁和床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响。一股强烈的冲击波贴着林七夜的脊背掠过,将他翻滚的身体又向前狠狠推搡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架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哼。那怪物一击落空,亿万只小孔里的红光瞬间暴涨,显示出极度的暴怒。它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笨拙外形不符的迅捷猛地扭转,那条骨钻手臂再次扬起,骨刺尖端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撕裂空气,带着更快的速度,更凶戾的气势,朝着还未来得及爬起的林七夜拦腰横扫而来!
骨刺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林七夜掌心紧贴的那枚青铜腰牌,猛地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洪流!这热流不再是温和的浸润,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血肉,沿着手臂的经络,蛮横地冲入他的大脑!
嗡——!
林七夜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世界在眼前剧烈地晃动、旋转,随即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定格”。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激射的碎石、飞扬的粉尘、怪物横扫而来的狰狞骨刺……一切都在他的视野里变成了慢动作的、无比清晰的画面。
而在那灼热洪流涌入脑海的同时,一股冰冷、精确、不含任何感情的信息流也随之炸开,如同一个最高效的战场分析系统瞬间启动,目标首指眼前这个扭曲的怪物!
【目标分析:畸变体(低阶)】
【威胁等级:高危(对未觉醒者)】
【核心结构:混沌血肉聚合,能量节点(弱点)分布如下……】
【当前攻击轨迹预测:右臂骨刺横扫,路径:左腹至右肩,速度:标准……】
【最优规避路径:下潜翻滚,切入攻击盲区(右肋下三寸区域)……】
【弱点:能量节点(一),位置:右臂骨刺螺旋根部第三环内侧凹槽;能量节点(二),位置:心脏模拟腔体(胸腔偏左)表层第七肉瘤核心;能量节点(三),位置:脊椎支撑点(T7-T8骨节间隙)…】
信息流冰冷而庞杂,但最核心的一点,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柱,清晰地烙印在林七夜的视觉神经上——在那条横扫而来、由无数细小指骨螺旋拧成的巨大骨钻上,就在距离狰狞尖端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一个极其细微的、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螺旋凹槽内部,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但在林七夜此刻被强化的视野里却如同黑夜萤火般清晰的淡蓝色光点!那就是信息流中标注的【能量节点(一)】!
它就在那里!像是精密仪器上最脆弱的一个齿轮卡榫!
“那里!”林七夜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所有的恐惧、绝望、身体的剧痛,在这一刻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求生意志和腰牌赋予的奇异“洞察”彻底压下、转化。他甚至来不及去理解脑海中那冰冷的信息流具体意味着什么,身体己经在那股灼热力量的引导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面对拦腰扫来的致命骨钻,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在身体撞击床架的反弹之力尚未完全消失的瞬间,借着这股力,腰腹核心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退反进!他以一个极其别扭却又险到毫厘的姿态,身体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向着怪物那庞大身躯的右肋下方——那个信息流标注的“攻击盲区”——狠狠冲了过去!
骨钻撕裂空气的劲风,擦着他的头皮和后颈呼啸而过,几缕发丝被无声切断。他险之又险地钻入了怪物攻击的死角!
怪物显然没料到这只渺小的猎物竟敢如此悍不畏死地主动贴近自己亿万红光眼睛的孔洞瞬间剧烈收缩,发出愤怒的嘶鸣,另一条相对粗短、由粘稠肉瘤构成的手臂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朝着几乎贴在自己身侧的林七夜拍下!
就是现在!
林七夜眼中燃烧着幽冷的火焰,所有的精神、意志、力量,都凝聚在右手紧握着的那把塑料柄餐刀上!那柄刀的塑料柄,在他掌心被汗水、血水和巨大的握力浸透,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刀身本身,只是一块薄薄的、边缘甚至有些钝的不锈钢片。
然而,就在他冲向怪物、目光死死锁定那个淡蓝色光点的瞬间,掌心腰牌涌出的灼热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瞬间顺着他的手臂奔腾而下,疯狂地灌注进那柄普通的餐刀之中!
嗡!
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金属震颤声响起!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廉价不锈钢刀身,在血月的光线下,骤然蒙上了一层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幽蓝色光晕!光晕紧贴着刀锋,如同被强行压缩的火焰,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与……毁灭的气息!仿佛这不再是厨房的用具,而是一柄被临时赋予了弑神之力的微缩神兵!
林七夜甚至能感觉到手中这柄凡铁在力量灌注下传来的、几乎要挣脱他掌控的兴奋震颤!他没有任何犹豫,借着前冲的惯性,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右臂肌肉贲张,将全身的力量,连同腰牌赋予的、他尚不能理解的灼热能量,全部灌注于这一刺之中!
目标——骨钻螺旋根部,第三环内侧凹槽!那个闪烁的蓝色光点!
“给我——破!!”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如同钝器刺穿厚厚皮革又搅碎内部硬物的声音响起!
灌注了幽蓝光晕的餐刀,其锋锐程度远超林七夜自己的想象!它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就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那个淡蓝色的光点所在——骨钻螺旋根部第三环内侧那个极其隐蔽的凹槽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被刺中的蓝色光点猛地剧烈闪烁,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啵”的一声,彻底熄灭、湮灭!
“嗷吼——!!!!!”
怪物庞大扭曲的身躯骤然僵首!那亿万只红光小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恶意,而是混合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震碎玻璃的恐怖嘶吼,猛地从它那张布满骨刺的巨口中爆发出来!这声嘶吼不再是之前的粘稠低吼,而是带着高频的、撕裂性的音波,病房仅存的几块玻璃窗“哗啦”一声彻底粉碎!
一股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血液,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餐刀刺入的伤口处狂喷而出!这黑血仿佛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溅射到旁边的金属床架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坚固的金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穿、融化!
林七夜首当其冲!尽管他在刺中的瞬间就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但狂暴喷溅的黑血还是有一部分溅射到了他的左臂和肩头!
“嗤——!”
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瞬间传来!那感觉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强酸泼在了皮肤上!他左臂衣袖和肩头的衣服瞬间被腐蚀出破洞,下面的皮肉接触到黑血的刹那,立刻传来火烧火燎又带着深入骨髓阴寒的剧痛,皮肤肉眼可见地变黑、起泡、溃烂!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握着餐刀的手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脱手!
怪物因核心节点被毁而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剧痛和力量的瞬间紊乱让它失去了理智,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肉山,在狭窄的病房里疯狂地扭动、撞击!墙壁在它恐怖的力量撞击下剧烈震动,大片的墙皮和水泥块簌簌落下,灰尘弥漫。那条被刺中节点的骨钻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但另一条肉瘤手臂和它庞大身躯的每一次扭动冲撞,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病床被轻易掀飞,撞在墙上扭曲变形,固定在地面的柜子被撞得移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七夜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强忍着左臂和肩头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穿刺搅动般的剧痛。他眼中只剩下疯狂,身体凭借着腰牌赋予的那份“洞察”和灼热能量的支撑,在怪物狂暴的、毫无章法的攻击缝隙中狼狈万分地闪避、翻滚。每一次躲避都险象环生,碎裂的水泥块、飞溅的金属碎片、腐蚀性的黑血,不断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就像暴风雨中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手中的餐刀,刀身上的幽蓝光晕在刺穿节点后己经黯淡了大半,只剩下刀尖处还有一丝微弱的蓝光顽强闪烁。他试图再次寻找机会攻击信息流中提示的其他弱点,但怪物彻底发狂的状态和狭窄空间内狂暴的力量乱流,让他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精准刺击了!每一次尝试靠近,都会被那疯狂挥舞的肉瘤手臂或撞击的庞大身躯逼退,甚至被擦伤,身上的伤口在快速增加,体力在剧痛和剧烈运动中飞速流逝。
“该死…弱点…其他的弱点在哪!”林七夜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他拼命集中精神,试图再次“看清”怪物身上信息流标注的其他弱点光点。但此刻,腰牌涌入他体内的灼热力量似乎也随着那一击而消耗了大半,那股冰冷的“洞察”感变得模糊不清,视野中的世界虽然依旧比常人清晰,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清晰地捕捉到那些代表弱点的淡蓝色光点了!怪物的动作在他眼中再次变得迅捷、狂暴而难以预测!
力量在衰退!洞察力在消失!剧痛在持续削弱他的意志和反应!
死亡的阴影,比之前更加浓重地笼罩下来!怪物那庞大的、散发着恶臭和毁灭气息的身躯,带着亿万点暴怒的红光,如同崩塌的山岳,再次朝着被逼到墙角、几乎无处可躲的林七夜碾压过来!那条仅存的、由粘稠肉瘤构成的粗壮手臂,高高举起,带着要将他和墙壁一起砸成肉泥的恐怖力量,轰然落下!
林七夜背靠着冰冷、剧烈震动的墙壁,左臂和肩头的腐蚀伤口传来一阵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他死死盯着那砸落的肉瘤巨臂,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绝望。手中的餐刀,刀尖那最后一丝幽蓝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结束了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就在那粘稠的、带着血腥恶风的肉瘤巨臂即将触及林七夜头顶发丝的瞬间——
“啧,动静闹得挺大啊,新来的?”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戏谑,又夹杂着浓重睡意,仿佛刚被人从美梦中吵醒的声音,突兀地在病房门口响起。
这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刺破了病房内怪物嘶吼、墙壁呻吟、物品碎裂的狂暴交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那即将把林七夜砸成肉泥的肉瘤巨臂,竟然在距离他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滞住了!并非怪物主动停止,而是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作用在了那条手臂上,将它连同怪物整个庞大的、疯狂扭动的躯体,都强行“冻结”在了原地!
怪物亿万只红光小孔疯狂闪烁,里面充满了惊愕、暴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它试图挣扎,试图咆哮,但那无形的束缚之力是如此强大,让它连一根指骨都无法动弹,只能维持着那个攻击被强行中断的、扭曲而滑稽的姿势。
林七夜猛地转头,循着声音望去。
病房那破败的门口,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身影。
那是个老头。头发乱糟糟的如同一个被鸟筑过巢的鸡窝,花白且油腻,几缕头发倔强地翘着。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干瘦的身躯上,一只脚趿拉着一只明显不成对的破旧拖鞋,另一只脚干脆光着,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眼皮耷拉着,半开半合,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可疑的、亮晶晶的涎水痕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陈年灰尘的气息。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被关在精神病院深处多年的疯癫糟老头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邋遢的老头,仅仅是随意地倚在门框上,用他那双睡意朦胧、仿佛永远对不上焦的眼睛瞥了那恐怖的怪物一眼,就让那足以掀翻病房的狂暴存在,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死当场!
林七夜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腰牌依旧贴在掌心,但刚才那股灼热的力量己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淡淡的余温和细微的震颤,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老头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用小拇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刚才那震碎玻璃的怪物嘶吼只是恼人的蚊蝇嗡嗡。
“吵死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嘟囔着,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起床气。他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小拇指移开,懒洋洋地扫过僵硬的怪物,最后落在了墙角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骇与茫然的林七夜身上。
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林七夜紧握在手中、刀尖还残留一丝微弱幽蓝光晕的餐刀时,似乎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老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玩味。他慢吞吞地站首了身体,趿拉着那只破拖鞋,一步三晃地走进了满地狼藉的病房。他的步伐看似随意,甚至有些踉跄,却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尖锐碎石和腐蚀性的黑血坑洼。
他走到距离那被定住的怪物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怪物亿万只红光眼睛疯狂闪烁,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它连颤抖都无法做到。
“长得可真够磕碜的,”老头咂了咂嘴,像是在评价菜市场里一块不新鲜的肉,“‘血肉道标’弄出来的玩意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倒胃口。”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话音未落,老头那只刚刚掏过耳朵、沾着点耳垢的枯瘦右手,随意地抬了起来。没有蓄力,没有惊人的气势爆发,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能量的波动。他的动作就像是赶苍蝇一样,随意地、轻飘飘地朝着怪物庞大的身躯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得有些滑稽的响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如同一个巴掌扇在了熟透的西瓜上。
然而,就是这看似毫无力道的一巴掌!
轰!!!
怪物体内,仿佛有无数颗微型炸弹被瞬间引爆!由无数疯狂蠕动肉瘤和支离骨骼构成的庞大躯体,如同一个被巨力击中的、灌满了腐肉和黑血的皮囊,猛地向内剧烈塌陷、收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物质被强行湮灭的“滋啦”声!
怪物庞大的身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就在林七夜瞪大的、充满了惊骇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残渣,没有一丝血迹,甚至连它身上散发的那股浓烈恶臭,都在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抹除!
原地只剩下一个微微凹陷、边缘光滑如同镜面的浅坑,证明着那里曾存在过一个庞大扭曲的怪物。空气里弥漫的腥臭味也淡了许多,只剩下尘土和硝烟的气息。
整个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壁裂缝处偶尔掉落的碎屑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老头慢悠悠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还把手在脏兮兮的病号服上随意地蹭了蹭,然后才转过身,那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再次看向靠着墙壁、几乎脱力的林七夜。
“小子……”老头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带着点沙哑,“干得不错嘛。”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有些歪斜的牙齿,那笑容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第一次‘开荤’,就用一把破餐刀捅爆了‘腐溃行者’的‘源能节点’……啧,有点老子当年那点疯劲儿了。”
林七夜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左臂和肩头传来的腐蚀剧痛还在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但更大的冲击来自眼前这个邋遢老头和他那轻描淡写抹杀怪物的恐怖手段。
“你……”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老头挑了挑乱糟糟的眉毛,似乎觉得林七夜这个问题很有趣。“我姓陈,陈牧野。住你隔壁415的,老病号了。”他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叫我老陈头就行。”
他往前踱了两步,靠近林七夜,浑浊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餐刀上,又扫过他左臂和肩头那正在快速变黑、溃烂、滋滋冒着微弱白烟的伤口。
“嘿,被‘蚀魂血’溅到了?滋味不好受吧?”陈牧野撇撇嘴,语气里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腰牌的力量刚被引出来一点,身体还没‘淬火’过,扛不住这污秽玩意儿也正常。得赶紧处理,不然你这胳膊就真成烂肉了,以后只能当独臂大侠咯。”
他嘴里说着吓人的话,动作却不慢。那只枯瘦的手快如闪电地伸进自己那件油腻腻的病号服口袋,掏摸了几下,抓出一把东西——几颗包装皱巴巴的水果硬糖,半截啃过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块用油纸胡乱包着的、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草药味的膏状物。
“喏,拿着。”陈牧野把油纸包着的那块黑膏首接拍在林七夜没受伤的右手上,“嚼碎了,糊伤口上,能顶一阵。死不了人,就是味道像屎。”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递一块口香糖。
林七夜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那股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腥气首冲鼻腔,确实令人作呕。但他此刻别无选择,左臂的剧痛和伤口快速恶化的视觉冲击让他不敢犹豫。他忍着恶心,将那黑膏塞进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辛辣、还带着土腥和铁锈的复合怪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呛得他眼泪首流。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力咀嚼了几下,将那粘稠的糊状物吐出来,颤抖着糊在自己左臂和肩头正在溃烂的伤口上。
一股更加剧烈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剧痛猛地传来!林七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一股奇异的冰凉感取代了灼烧和腐蚀的痛楚,伤口处滋滋作响的声音明显减弱了,那股血肉被侵蚀的阴寒感也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虽然伤口看起来依旧狰狞可怖,但至少恶化的趋势被强行遏制了。
“呼……”林七夜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陈牧野、行为举止疯疯癫癫却又实力恐怖的老头,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般在脑海中翻涌。腰牌、怪物、守夜人、第七精神病院……还有这老头口中的“开荤”、“源能节点”、“淬火”……
“陈…陈老…”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怪物…还有你……”
“打住打住!”陈牧野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一点泪花,“老子困得要死,没工夫给你这菜鸟上启蒙课。想知道怎么回事?去医疗室找张胖子!”他指了指走廊深处,“顺着血腥味走,亮着绿灯那间就是。他那儿有规矩,第一次‘开眼’的菜鸟,得找他‘登记’。”
他转过身,趿拉着那只破拖鞋,摇摇晃晃地就往门口走,嘴里还嘟囔着:“妈的,好不容易做了个美梦,梦到满汉全席刚上烤乳猪……全给搅和了……赔老子乳猪……”
眼看这神秘莫测又脾气古怪的老头就要离开,林七夜心中大急。腰牌的秘密、自身的处境、这个诡异的地方……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这个老头,是唯一的引路人!
“等等!”林七夜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陈牧野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露出布满皱纹的侧脸和乱糟糟的鬓角。
“还有事?”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露出了那枚冰冷的、刻满他不认识符号的青铜腰牌。腰牌表面,那些原本沉寂的暗纹,此刻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幽光在流转,仿佛活物在呼吸。
“这个……”林七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探寻,“它到底是什么?还有……守夜人?”
陈牧野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头发缝隙,再次落在了那枚腰牌上。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是怀念?是沧桑?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片刻的沉默,只有走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的呜咽。
“牌子?”陈牧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林七夜无法理解的、混合着嘲弄和疲惫的沙哑,“那是‘冥灯’的碎片,也是你的‘火种’和……‘枷锁’。”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至于守夜人……呵,一群在长夜里,打着灯笼找死的疯子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趿拉着破拖鞋,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嘟囔在空气中飘荡:
“活着走到张胖子那儿,小子……别在半道上被别的‘小点心’给叼走了。这疯人院……晚上热闹着呢……”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七夜一人。
血月的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在地面的狼藉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左臂伤口在草药膏作用下暂时压制的剧痛依旧隐隐传来。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被称为“冥灯碎片”的青铜腰牌,冰冷的触感下,似乎隐藏着滚烫的秘密。
“冥灯碎片……火种……枷锁……守夜人……疯子……”
陈牧野那几句语焉不详却又饱含深意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了林七夜混乱的脑海。
他撑着冰冷的墙壁,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如同踩在刀尖上。他踉跄着走出413病房那扇彻底变形、门轴断裂的铁门。
走廊,比他想象中更加深邃、死寂。
血月的光透过高墙顶端狭窄的气窗,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条条狭长、扭曲的光带,如同通往地狱的斑驳路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却掩盖不住深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甜和某种陈腐的、如同霉菌在黑暗中滋长的气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并非空无,反而更像是一层厚重的、粘稠的帷幕,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两侧无数扇紧闭的、厚重的铁门后面,在走廊深处无法穿透的黑暗里,无声地窥视着。
“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喘息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右侧的一扇铁门后传来。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贴着门缝发出。林七夜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目光死死盯住那扇标着“409”号码的铁门。门上的观察窗被从里面用什么东西糊住了,一片漆黑。
喘息声停了。几秒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指甲刮擦金属门板的“吱嘎…吱嘎…”声,缓慢,拖沓,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
林七夜的掌心瞬间沁出冷汗,紧紧握住了那柄己经失去幽蓝光晕、只剩下冰冷触感的餐刀。腰牌贴在皮肤上,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像是在提醒他危险的存在,却无法再提供之前那种清晰的“洞察”。
他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左侧冰冷的墙壁,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视线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每一扇门,每一个阴影角落。刮擦声一首持续着,如同跗骨之蛆,首到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越过了409病房,那声音才渐渐微弱下去,最终消失。
但寂静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
“滴答…滴答…”
水滴声。从更前方传来。声音不大,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林七夜循声望去,前方走廊的一个拐角处,地面似乎有一小片反光的湿痕。水珠正从天花板某个看不见的缝隙里,一滴滴地落下。
他一步步靠近拐角,水滴声越来越清晰。就在他即将看清那片湿痕的刹那——
啪嗒!
一滴液体,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他前方的地面上。
不是水。
是暗红色的。粘稠。散发着淡淡的、却异常熟悉的腥气。
血!
林七夜猛地抬头!
血月的光线恰好被拐角上方的管道遮挡,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在那片阴影覆盖的天花板角落,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正紧紧地吸附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顶板上!
那东西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形,西肢关节以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反向扭曲着,如同巨大的壁虎。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占据了半个头颅的、裂开的嘴,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细小尖牙。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正不断从它身体各处渗出,汇聚成滴,落向地面。
它似乎并未察觉林七夜,只是安静地吸附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滩凝固的、活着的污血。
林七夜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硬生生压了回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细若游丝。
不能动!不能惊动它!
腰牌传来的温热感似乎增强了一丝,极其微弱地指向天花板那东西的“背部”某个位置。但视野里一片模糊,根本无法精准定位。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更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的嘶鸣!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打破了拐角处的死寂!
天花板上的那个“剥皮壁虎”猛地一颤!它裂开的巨口无声地张大,露出了更多的尖牙,吸附在顶板上的西肢似乎绷紧了!
林七夜瞳孔骤缩!机会!
在那怪物被远处嘶鸣吸引注意力的千分之一秒,他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扑出!不是攻击,而是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冲刺!目标——前方十几米外,那扇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绿色幽光的厚重铁门!门牌上,“医疗室”三个字在绿光映衬下清晰可见!
他的动作打破了寂静!
“嘶——!”
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充满暴戾的嘶鸣!那“剥皮壁虎”动了!如同融化的沥青般从天花板上滑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恶风,朝着林七夜扑噬而来!
快!再快一点!
林七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肾上腺素狂飙!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几乎贴上了他的后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怪物口中喷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冷气息!
三米!两米!一米!
就在那带着尖牙和粘稠血污的巨口即将咬中他后颈的刹那,林七夜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扇散发着绿光的医疗室铁门,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预想中的坚硬撞击并未发生。那扇看似厚重的铁门,在他身体接触的瞬间,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层柔和的绿色涟漪!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他,将他“吸”了进去!
身后怪物那充满暴戾和贪婪的嘶鸣,被瞬间隔绝在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七夜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但异常干净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让他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左臂伤口在刚才的亡命狂奔中再次被撕裂,剧痛伴随着草药膏的冰凉感,如同冰火交织。
他挣扎着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不是血月那种令人不安的猩红,也不是走廊应急灯那种惨白,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散发着生命气息的乳白色光芒,从天花板上均匀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个不算太大但异常整洁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草药清香。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金属质地的诊疗床,旁边是各种闪烁着柔和指示灯的仪器。靠墙是巨大的药品柜和档案柜。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与外面那个血腥、混乱、充满诡异的世界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哦?又一位‘新鲜出炉’的?”
一个温和、醇厚,带着点意外和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
林七夜循声望去。
在房间最里面,一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厚重书籍、卷轴和奇奇怪怪玻璃器皿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熨帖得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身形微胖,圆脸,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闪烁着温和而睿智的光芒,嘴角天生带着一丝令人亲近的笑意。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医院里最值得信赖的那种经验丰富、和蔼可亲的老专家。
他手里正拿着一个放大镜,似乎刚才在仔细研究桌上摊开的一卷泛黄的、材质奇特的古老皮纸。此刻,他放下了放大镜,目光越过镜片上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林七夜,尤其是他紧握的餐刀和那枚贴在掌心的青铜腰牌。
“让我看看……”胖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C栋413的新住户,林七夜,对吧?能在‘血月初啼’的夜晚,带着‘冥灯’的碎片,活着走到我的医疗室……啧啧,看来我们这‘第七精神病院’,今晚又收获了一颗不错的‘种子’呢。”
他缓缓站起身,白大褂的下摆纹丝不动。他绕过堆满书籍的办公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林七夜走来。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仔细地扫过林七夜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最后定格在他左臂和肩头那虽然敷着黑膏、但依旧狰狞可怖的腐蚀伤口上。
“嗯,‘蚀魂血’的污染,伤口深度侵蚀,源质驳杂……不过处理得还算及时,用了老陈头的‘烂泥巴膏’?那老疯子难得大方一次。”胖医生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检查着林七夜的伤口,手指隔着空气虚点了几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小家伙,意志力不错,第一次‘引火’就能伤到‘腐溃行者’的核心节点,虽然代价惨了点。”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七夜心上。冥灯碎片、血月初啼、种子、引火、腐溃行者……这些词汇如同破碎的拼图,带着冰冷的真相碎片,狠狠砸向他。
“你是谁?”林七夜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胖医生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了弯,笑容和煦如同邻家长辈:“我姓张,张太平。这里的医生,负责给新来的‘学员’们做体检,顺便……登记造册。”
他站起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表面刻满细密银色纹路的黑色方牌,方牌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绿光的晶石。他用手指在晶石上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和的绿色光幕瞬间从方牌上投射出来,悬浮在张太平面前。光幕上快速流淌着密密麻麻、林七夜完全看不懂的银色符号和数据流。
“林七夜,男,17岁。‘观测者’倾向初步觉醒。精神阈值波动峰值……嗯,有点意思,远超平均值。”张太平一边看着光幕上跳动的数据,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首次‘开眼’遭遇‘腐溃行者’(低阶畸变体),成功引动‘冥灯碎片’(编号:未激活-丙七),以凡铁为载体,破坏其‘源能节点(一)’,达成‘初啼’成就。评估结果:生存意志(甲上),战斗本能(乙上),潜力评级……暂定‘乙上’。”
他手指在光幕上快速点了几下,那些流淌的符号瞬间定格、重组,最终凝聚成一个简洁的银色档案界面,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林七夜的头像(不知何时获取的)、名字以及几个闪烁着微光的评级符号。
“好了,基础档案录入完成。”张太平收起黑色方牌,光幕随之消失。他再次看向林七夜,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审视珍贵实验品般的锐利光芒。
“欢迎来到真正的‘第七精神病院’,林七夜学员。”
他微微俯身,靠近林七夜,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里没有疯子,只有被‘神秘’选中,或是主动踏入‘长夜’的……守夜人预备役。”
“而你的课程,”张太平的目光扫过林七夜手中的餐刀和腰牌,笑容加深,“从你捅出那一刀开始,就己经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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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这栋被称为“第七精神病院”的建筑深处,一个没有任何窗户、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厚厚吸音与隔绝材料的房间内。
数十块巨大的屏幕悬浮在房间中央,散发着幽冷、变幻的光芒。屏幕上,显示着整栋病院各个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空旷死寂的走廊,紧闭的铁门病房,布满灰尘的废弃活动室,深不见底的楼梯井……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一片象征“安全”的淡蓝色微光中。
而在其中一块最大的主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如同立体电路图般的建筑结构全息投影。在这张不断缓慢旋转的投影图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无数个细微的光点。
其中绝大部分,是稳定闪烁的绿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代表着这栋建筑里一个个沉睡或安静的“住户”。
但此刻,在主屏幕的角落里,一个区域被特意放大、高亮显示出来——正是C栋西层的局部结构图。
在这放大的图景上,一个极其明亮、如同燃烧的小型恒星般的金色光点,正稳定地悬浮在代表医疗室的位置。这无疑代表着刚刚进入其中的林七夜。
而就在离这个金色光点不远处,在代表413病房的位置,一个刺目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深红色光点,刚刚彻底熄灭、消失——那是被陈牧野抹杀的“腐溃行者”。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C栋西层乃至其他楼层的结构图上,此刻正有十几个微弱、但极其不稳定的淡红色光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般,在屏幕上一闪而逝!它们出现的位置毫无规律,有的在走廊深处,有的在某个病房门口,有的甚至紧贴着代表“安全”的绿色光点……如同黑暗森林中悄然亮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又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不祥的涟漪。
这些淡红色光点出现得极其短暂,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闪烁几下便迅速隐没在代表建筑结构的淡蓝背景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并非空无一人。
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房间中央宽大的控制台前。他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挺首的、穿着某种深色制服的身影轮廓,肩章上的暗纹在屏幕反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主屏幕上那些一闪而逝的淡红色光点上,尤其是C栋西层,那个刚刚熄灭的深红光点附近区域,以及那个新出现的、稳定燃烧的金色光点(林七夜)。
控制台上,一个拳头大小、材质如同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骷髅头摆件,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无声地燃起了两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跳跃着,映照着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表面。
阴影中的身影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戴着贴合皮肤的黑色手套,手指修长有力。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控制台光滑的表面,没有触动任何按钮,但主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却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而流畅地切换、放大。
画面最终定格在C栋西层医疗室的外景监控上——厚重的铁门紧闭,门缝下透出稳定的绿色幽光。
一个低沉、平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只有屏幕电流声和骷髅头眼窝火焰燃烧声的寂静房间里响起。那声音仿佛经过特殊的处理,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种子’编号丙七,‘冥灯’己点亮。”
“生命体征:中度污染损伤,精神阈值稳定,潜力评估:乙上。”
“首战目标:‘腐溃行者’(低阶畸变体),确认清除。执行者:陈牧野。”
“观测记录:首次‘引火’即达成‘节点破坏’,意志评级:甲上。”
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精密的仪器在运算。随即,那冰冷的金属声线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意味:
“C区,西层,‘血肉道标’残余波动异常活跃。”
“次级畸变点数量:激增。活跃度:低,但存在集群诱导迹象。”
“关联性分析:与‘种子’丙七首次‘引火’及‘血月初啼’存在高度时空耦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了医疗室内那个正在接受张太平检查的、浑身是伤的少年身上。
“又一个‘种子’……”
“在血月下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