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是从东边逃过来的……实在没法活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用力嚼着坚硬的块茎。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边费力地啃着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接话。
“可不是嘛!天天打大仗,天大的仗!大河里漂的都是死人……”
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搂着怀里饿得首哭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补充道:“我们就是从那边逃过来的……袁大将军的兵马过境就跟蝗虫一样……”
“说是征粮,不给就抢,抢完了还放火!俺爹……俺爹拦了一下,就被……”
汉子说不下去了,猛地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
周临默默地靠在土坡上,流民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如同零碎的拼图,带着“袁大将军”、“大河”这些关键词,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再思及盗墓贼的话语,所有的一切迅速组合,慢慢变得清晰!
曹操!袁绍!官渡之战!
他周临,竟在跨越了西百多年的时空长河后,一头撞入了汉末建安五年的烽火狼烟之中。
“造孽啊……”他喉咙里滚出几个无声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自嘲。
土坡下的哀鸣与咒骂,混杂着孩童断续的啼哭,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周临的恍惚与自嘲。
他看着不远处面如菜色,眼神麻木的流民,将心中刚刚泛起的苟安的心思,死死地摁住了。
“知天命的年纪……正是闯荡的时候……好歹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如此想着,周临决定先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冒充他人?
风险太高。口音、籍贯、过往经历,要考虑的因素太多。
要不姓刘?中山靖王之后……
周临笑着摇头,太长了,记不住,编不下去。
他看了一眼那些流民,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融入流民!
战乱年代,户籍管理混乱。
正好现在,自己看起来和他们一样饱经风霜,再编造一个模糊的,远离此地的“家乡”,一个在战乱中“失散”的身份。
然后跟着这些流民走一段,或许能混上个身份。
左思右想,暂时只能先这样。
解决了身份这个悬在头顶的利剑,一个更长远,更关乎未来的问题浮上心头:投效何方?
自己混起来?
啥条件啊?要什么自行车。
汉末群雄,最终能问鼎的,不过寥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两个最耀眼的选项上。
曹操,刘备。
江东?
孙策要是没死,那还能考虑考虑。
但是不巧的是,这个时间点,孙策估计己经没了……
至于另外两个……
曹操!雄踞中原,挟天子以令诸侯,就要在官渡以少胜多,重创袁绍。他帐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制度相对完善,地盘富庶,潜力巨大。
投效他,无疑是搭上了一条高速发展的快船。
但……周临眉头紧锁。
曹操的“唯才是举”固然吸引人,却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多疑,狠辣!该怎么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刘备!仁义之名广播天下,关张之勇冠绝当世。更为重要的是,刘备此刻,极度渴求人才!且刘备待人至诚,连去刺杀他的人都能被其感化,大汉魅魔,似乎更容易获得信任。
但……刘备此时的处境太糟糕了!寄人篱下,兵微将寡,地盘全无。
自己这点“先知”,能否在刘备困厄之时起到决定性作用?
“曹操如饥鹰,迅猛凌厉,依附他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瞬间摔得粉身碎骨;刘备似疲狼,坚韧不拔,追随他或许能得真心,却要忍受无尽的颠簸和看不到尽头的奋斗…”
周临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如同两股激流在他脑海中猛烈冲撞。
曹操的雄厚实力与潜在杀机,刘备的人格魅力与残酷现状,让他难以抉择。
正当他反复推敲,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稍微清晰些的头绪时。
“唏律律——!”
一声突兀而凄厉的马嘶划破压抑的黄昏!
紧接着,是更令人心胆俱裂的吼叫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
“杀!一个不留!”
“粮食!女人!值钱的都抢光!”
土坡侧后方的芦苇丛猛地炸开!
十几条凶神恶煞的身影,如同地狱中冲出的恶鬼,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刀、长矛,甚至简陋的柴斧,狂嚎着扑向这群毫无防备,筋疲力尽的流民!
太快了!也太近了!
流民们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哭喊、惊恐的尖叫响成一片。
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吓得在地,孩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老妇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刀疤汉子怒吼着抓起手边一根枯枝,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临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弹起来,寻找武器,或者寻找逃跑的缝隙!
“流寇!是溃兵还是纯粹的盗匪?往哪个方向跑存活率最高?”
然而,他的思绪和动作都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一道裹挟着腥风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侧的阴影里窜出,快得超出了他神经反应的极限。
他只看到一道污浊的、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的弯弧,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他视野中急速放大!
“噗嗤!”
冰冷的、带着锯齿般粗糙感的金属,毫无阻碍地切开了他脖颈侧面的皮肉、血管、气管。
剧痛?甚至来不及感受。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土坡上。
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耳边所有的喧嚣,流寇的吼叫、流民的哭喊、孩童的尖啼,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血幕,迅速远去、模糊、失真。
他最后看到的,是灰暗天空中几只被惊飞的乌鸦,盘旋着,发出不祥的“呱呱”声。
“我特么的……还没……选好……”
一个不甘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泡沫般,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意识中升起。
然后“啪”地一声,连同他刚刚燃起的,关于未来和明主的种种盘算,彻底破灭了。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带着血沫,浸湿了他身下冰冷的泥土。
那双曾试图看透西百年迷雾,分析乱世利弊的眼睛,迅速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倒映着这片绝望而残酷的天空。
一切的雄心,一切的算计,在乱世冰冷的铁刃面前,都脆弱得如同孩童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