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渊的潮汐在黎明前退去,露出半片嵌着螺钿的古船残骸。赤灼蹲在覆满牡蛎的船舷上,银发赤瞳映着残帆上剥落的南宋锦缎,龙爪正小心翼翼地抠下一块凝结着黑血的瓷片——瓷片釉色与官窑冰裂纹盏无二,却在边缘刻着扭曲的鬼面纹。
“别碰那东西。”玄羲的青衫掠过她发顶,莲翼带起的风将瓷片上的黑血吹成齑粉。他指尖凝出金纹按在船板裂痕处,腐朽的木板竟渗出甜香——那是三百年前押运龙涎糖的商船才有的气息。
赤灼缩回龙爪,鼻尖蹭过玄羲袖口的缠枝莲纹:“盏盏你看,这船底全是碎糖块。”她扒开牡蛎壳,露出底下结晶的褐色糖块,每块都缠着银丝,像极了玄羲为她炼的“定胜糖”。
玄羲蹲下身,指腹擦去她鼻尖的牡蛎汁液:“这是‘渡厄号’,建炎三年沉的。”他拾起一块糖块,银丝在阳光下显形——竟是当年押运的龙涎糖里掺了赤灼的鳞粉,“那时你刚化形,总偷咬押运船的糖包。”
赤灼的银发突然泛起赤金光泽,龙尾下意识卷住玄羲的手腕:“才没有!是你故意把糖包放在我能叼到的地方!”她话音未落,船底突然震动,黑血瓷片拼成的鬼面纹竟渗出寒气,在甲板上凝成“还我糖命”西字。
玄羲将赤灼护在莲翼下,指尖金纹与船板的甜香共鸣:“这些糖块浸了厉鬼怨气,当年押运官为保船货,用百童血祭了海鬼。”他顿了顿,莲翼尖挑起她一缕银发,“现在怨气被你的鳞粉引动了。”
话音未落,整片海滩突然涌起黑浪。万千糖块从沙中钻出,每块都嵌着惨白的指骨,在玄羲莲翼外结成鬼碑阵。赤灼看见幻象:南宋船工跪在糖堆前,手里攥着沾血的《糖霜谱》,谱页上的“定胜”二字被血浸透。
“是押运官的怨魂!”赤灼龙爪凝聚雷火,却被玄羲按住手腕。他展开莲翼,金纹与糖块里的鳞粉共鸣,鬼碑阵竟开始融化,露出碑后蜷缩的百童残魂——每个魂魄都抱着糖块,嘴角残留着甜腻的笑。
“用龙涎糖引魂,以鳞粉破怨。”玄羲指尖点在残魂眉心,金纹化作糖霜喂入魂口,“建炎三年的海难,本君一首没告诉你…那些孩子是自愿祭海,为护你化龙的鳞粉船。”
古船暗格里的《糖霜谱》突然飞起,血字遇玄羲金纹竟化作糖浆,在沙滩上写出完整的祭文:“龙鳞入糖,可定风波,百童心甜,渡厄安澜。”赤灼这才看清,谱页夹层藏着孩童们用糖霜画的小鲤鱼,每尾都衔着莲哨。
“他们说,只要糖里有龙鳞的甜,就算祭海也像吃了定胜糕。”玄羲的声音微哑,莲翼轻轻圈住她,“本君把鳞粉混进龙涎糖,本想护你平安,却害了这些孩子…”
赤灼突然伸手抱住他,龙爪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腕间的魔纹淡痕:“不是你的错。”她将脸埋进他青衫,银发与他的莲翼交缠,“你看,他们嘴角还挂着糖霜呢。”
残魂们尝到糖霜的瞬间,身上的黑气化作金粉,渐渐凝成实体孩童。为首的男孩捧着开裂的糖罐,罐底刻着“灼”字:“大姐姐,这是给你的定胜糖,甜吗?”
赤灼接过糖罐,龙血滴在裂缝处,竟将罐子凝成完整的琉璃盏。她取出里面的糖块喂给男孩,糖块遇魂竟化作甘霖,治愈了他们身上的血痕。玄羲的莲翼垂下,金纹如糖丝缠绕残魂,送他们往生时,每个孩子都笑着挥手:“大姐姐,莲君大人,要一首甜甜的!”
黑浪退去时,古船残骸化作金沙,唯有船底露出的南宋罗盘还在旋转,指针指向东海更深处的漩涡。赤灼把玩着琉璃糖罐,罐身映出她和玄羲的倒影:银发赤瞳的龙娘依偎着青衫莲君,莲翼上的金纹与她赤甲的雷纹交相辉映。
“盏盏,你看这罗盘。”赤灼指着指针,“和德寿宫密道的一样。”
玄羲握住她的手,指腹着她掌心的九瓣莲纹:“那漩涡是‘糖霜海眼’,当年押运船就是被吸进去的。”他顿了顿,莲翼在她身后展开,“现在怨气散了,本君带你去看样东西。”
漩涡中心,一座用糖霜珊瑚砌成的拱桥浮出水面,桥上刻着南宋孩童的涂鸦:红鲤跃莲台,金莲缀糖霜。玄羲牵着赤灼走过桥,桥身竟渗出甜香,每走一步,栏杆上的糖霜就化作萤火虫,照亮了桥底游动的银鳞鱼群——正是三百年前赤灼叼过的衔糖鱼。
“这是百童用最后力气搭的桥,说要送你去看珊瑚开花。”玄羲停在桥心,莲翼轻轻拢住她,“糖鳞儿,三百年前的遗憾,本君现在补还给你。”
赤灼抬头,看见桥尽头的珊瑚礁上,万千糖霜色珊瑚正在绽放,每株都缠着银丝,像被月光熬成的糖画。她忽然想起临安城夜市的糖画摊子,老周捏的糖人总爱粘在她银发上,而玄羲那时总无奈地替她摘下来。
“你还记得吗?”赤灼忽然开口,龙爪指向珊瑚丛中一尾衔着糖豆的小鱼,“当年我叼着糖豆跑,掉进你的莲池,把花瓣都染甜了。”
玄羲低笑出声,指尖拂过她发间:“怎么不记得。你把本君炼药的龙涎糖全叼走,害得药炉都甜得招蜂。”他忽然收敛笑意,莲翼收紧,“其实那些糖豆,是本君特意放在你常躲的礁石缝里的。”
珊瑚礁深处,一块泛黄的绢帛被水流托起,正是当年押运船的货单。赤灼展开看见,货物栏里除了龙涎糖,还有一行小字:“附:红鲤喜食糖霜,备百斤。”落款处画着半朵莲花,正是玄羲的印记。
“你连我爱吃糖都算好了?”赤灼抬头看他,银发被珊瑚光映得透亮。
玄羲指尖轻触她眉心的莲纹:“从汴河初见时便知道了。”他顿了顿,莲翼尖挑起她一缕银发,“那时你撞碎我的莲瓣,却把糖霜粘在我根须上,本君便想,这傻鱼若化形,定是个偷糖的小无赖。”
话音未落,糖霜海眼突然喷出金泉,万千糖晶在泉中凝成锁链,竟将漩涡中心的礁石捆成宝座。赤灼看见礁石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正是三百年前她叼着糖块在石上蹭出的痕迹。
“这是你当年磨爪子的地方。”玄羲牵着她走上礁石,宝座竟自动凹成适合两人依偎的形状,“本君用龙涎糖混着你的鳞粉浇筑,想着若你化形,便在这里看潮起潮落。”
赤灼摸着礁石上的爪痕,忽然笑出声:“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把我困在东海吃一辈子糖。”
玄羲将她揽入怀中,莲翼挡住涌来的金泉:“不止一辈子。”他低头,唇擦过她银发,“是生生世世,用糖霜把你粘在本君身边,看珊瑚开花,听钱塘潮信,好不好?”
金泉在他们周身凝成水晶宫,糖霜珊瑚的甜香与莲翼的清气交织。赤灼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三百年的等待、海难的阴魂、雷劫的伤痛,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的暖。她举起琉璃糖罐,罐中糖块与珊瑚光共鸣,映得两人周身都是甜腻的光晕。
“好啊。”她仰头看他,赤金眼瞳里映着他含笑的模样,“但你要答应我,以后炼糖不许再偷偷加鳞粉,害得我总打喷嚏。”
玄羲低笑出声,莲翼在水晶宫顶凝成糖霜月:“好,都依你。”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九瓣莲纹,“以后你的糖,本君亲自喂。”
水晶宫外,衔糖鱼驮着糖霜萤火虫绕宫飞舞,将东海照成一片甜美的星河。而糖霜海眼深处,那艘消失的押运船正缓缓上浮,船帆上“渡厄”二字被金泉洗去血污,重新透出龙涎糖的暖香——当年百童的心愿,终究在三百年后,化作了龙与莲最甜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