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单调的滴滴声逐渐归于平稳,如同退潮后残留的余波。空气中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残留的紧张感,却久久未能散去。陈医生抹去额头的冷汗,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胎心监护仪的屏幕和输液管路,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警报解除,宫缩抑制住了,胎心也稳定在安全范围。”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看向苏晚的眼神却更加严厉,“苏小姐,你刚才的行为极其危险!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必须再次强调,你现在的情况,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等同于自杀!更是谋杀你腹中的孩子!如果你再无法控制自己……”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下一次,我不保证还能这么幸运!”
苏晚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和额发,黏在皮肤上。她没有回应陈医生的警告,只是放在小腹上的右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着,感受着里面那微弱却平稳下来的生命律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自责(对姐姐)和后怕(对孩子),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严厉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护工林姐:“林姐,你务必寸步不离!有任何异常,立刻按铃!”说完,他带着同样紧张的护士,收拾好器械,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和林姐两人。死寂重新弥漫开来,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林姐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她先是走到窗边,动作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厚重的窗帘,让缝隙更严密地合拢,恰好挡住了侧面一个监控摄像头的部分视角(一个苏晚之前发现的微小盲区)。然后,她转身走到床头柜边,开始收拾刚才因急救而散乱的物品——棉签、酒精瓶、用过的注射器包装……
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林姐的目光,在收拾的过程中,极其隐蔽地、快速地扫过那本被随意放在床头柜上的、深蓝色硬壳的《孕期日记》。她的手指在接触到日记本封面时,似乎有零点几秒的停顿,指尖在封面的边角处,沿着装订线极其细微地划过,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她又若无其事地将日记本拿起,似乎想将它放回那个扎着精致丝带的礼盒里。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日记本,拿起那个空了的安胎药药盒(里面之前装着被陈医生用掉的抑制宫缩针剂),打开看了看,确认空了。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从自己围裙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正是之前苏晚看到她偷偷藏起来的那种白色安胎药片!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眯着眼缝,假装虚弱昏睡,实则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这个护工身上。
林姐倒出两片白色小药片,没有放入苏晚的药杯,而是迅速用一张纸巾包好,动作快得如同魔术。她将药瓶放回口袋,手里捏着那个纸巾小包,目光再次扫向门口和天花板的监控,确认无人注意后,快步走到房间角落一个用于丢弃医疗废物的黑色小桶旁。她蹲下身,假装整理桶内的垃圾,手指却极其灵活地将那个纸巾小包塞进了垃圾桶最深处,用废弃的棉球和纱布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她拿起那本《孕期日记》,将它放回顾薇薇送来的礼盒里,盖上盒盖,然后将礼盒放到了距离苏晚床位稍远一些的矮柜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苏晚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林姐在销毁偷藏的药片?为什么?是怕被发现?还是……任务完成,不需要了?她偷药给谁?她刚才检查日记本装订线的动作,分明是在寻找撕页的痕迹!她到底在为谁工作?顾薇薇?还是……沈聿珩本人?亦或是,某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第三方?
这个沈宅,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得超乎想象!
* * *
与此同时,沈宅一楼,巨大的厨房弥漫着烘焙的甜香和炖汤的浓郁气息,与楼上冰冷压抑的囚室形成两个世界。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女佣正在忙碌,切菜、洗刷、准备精致的餐点,低声交谈着。
“楼上那位,刚才动静可真大,警报响得吓死人。”一个年轻点的女佣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陈医生跑得跟什么似的。”
“哼,活该。”另一个年纪稍长、颧骨略高的女佣撇撇嘴,用力剁着砧板上的牛肉,发出咚咚的闷响,“仗着肚子里有块肉,就敢跟先生叫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花钱买来的替身,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次差点把孩子作没了,看先生怎么收拾她!”
“王妈,你小声点!”旁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胖厨娘紧张地看了看门口,“让林姐或者管家听见就麻烦了。”
被称作王妈的颧骨女佣哼了一声,声音却下意识地压得更低:“怕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先生留着她,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位,现在又怀了种吗?要不是顾小姐心善,还送东西去看她,她早就……”
“王妈!”胖厨娘赶紧打断她,眼神示意她看门口。
厨房门口,一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佣人(张伯,负责花园)正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拿着几根刚摘的、带着露水的香草。他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默默地将香草放在指定的台面上,然后走到水槽边洗手。
女佣们立刻噤声,各自埋头干活。
张伯洗着手,浑浊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个颧骨高的王妈,又看了看楼上方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造孽啊……这宅子里的阴气,是越来越重了……五年前那个雨夜……”
他的声音很低,很快被水声掩盖。但离他最近的胖厨娘似乎听到了“五年前”几个字,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迅速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揉搓着手里的面团。
王妈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狠狠瞪了张伯的背影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和……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不再说话,只是将砧板剁得更响。
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压抑的沉默。佣人们各怀心思,表面的平静下,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和私下流传的、关于楼上囚徒、关于五年前那场“意外”、关于这座华丽牢笼真正主人的窃窃私语。每一道投向楼梯口的目光,都带着探究、畏惧、鄙夷或者……难以言说的秘密。
暗流,在无声处涌动,等待着某个契机,掀起惊涛骇浪。
* * *
楼上囚室。
林姐己经收拾完毕,重新坐回床尾那张椅子上,恢复了石雕般的沉默。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极其快速地掠过那个装着《孕期日记》的礼盒,又或者,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苏晚藏在被子下、放在小腹上的右手。
苏晚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沉睡。但她的意识却无比清醒。手腕的闷痛,脚镣的冰冷,小腹残留的隐忧,都不及她心中翻腾的惊疑和冰冷盘算来得清晰。
林姐偷药、查日记、销毁证据……
楼下佣人的议论和那个老花匠(张伯)的叹息……
顾薇薇送来姐姐日记的险恶用心……
还有……沈聿珩那双冰冷注视一切的眼睛……
这座沈宅,就像一个巨大的、布满蛛网的黑暗森林。她被困在网中央,而周围,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无数条暗流在悄无声息地奔涌。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是……可以短暂利用的棋子?
她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感受着那平稳的生命脉动,一个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星火,悄然点亮:
**活下去。看清每一张脸。抓住每一丝机会。为了姐姐,也为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