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手术室冰冷器械的碰撞声、吸引器低沉的嗡鸣、以及医护人员紧张而简短的指令声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苏晚沉浮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如同溺水者,每一次被强心药物拉回一点清醒,感受到的都是腹部空荡的剧痛和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黑暗拖拽下去。她像一个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被动地承受着生命修复的粗暴过程。唯有左脚踝上那持续不断的微弱震动,像系在脚踝上的幽灵,顽固地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沈聿珩如同冰冷的石雕,依旧矗立在手术台不远处,无菌帽和口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眸,此刻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深海,表面看似恢复了可怕的平静,深处却依旧翻涌着未散的惊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住两个焦点:
一是手术台上那个苍白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苏晚。看着她被止血钳夹住创口时身体的微弱抽搐,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更加透明的脸色,看着她紧闭双眼、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姿态…一种极其陌生而尖锐的烦躁感,如同细小的毒刺,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二是旁边那个小小的、被迅速清理包裹的…婴儿处理台。
那里,几个护士正动作娴熟而紧张地进行着新生儿复苏程序。一个小小的、浑身沾满胎脂和血迹、皮肤还有些发紫的身体,被放在温暖的辐射台上。他没有像正常婴儿那样发出响亮的啼哭,只是微弱地、间歇性地抽动一下,像一只濒死的小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护士用吸痰管轻柔地清理着他的口鼻。
用温热柔软的毛巾擦拭着他冰凉的身体。
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脚心、后背。
“呼吸!宝宝!呼吸啊!”护士焦急而温柔地呼唤着。
然而,那小小的胸膛起伏依旧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代表生命的心率监测,数值低得令人心焦。
沈聿珩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离他最近的护士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肾上腺素准备!”负责新生儿抢救的医生果断下令。
就在护士拿起那细小的针管,准备进行心内注射的千钧一发之际!
“哇——!!!”
一声嘹亮、高亢、带着无尽委屈和磅礴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撕裂了手术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那哭声如此突然,如此有力,带着一种宣告降临、战胜死亡的绝对力量,瞬间穿透了冰冷的器械声、嗡鸣声,甚至穿透了苏晚沉沦的意识边缘!
手术台上的苏晚,那沉浮在黑暗深渊的意识,被这声啼哭如同惊雷般狠狠劈中!
“呃…”她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蝴蝶挣扎着想要扇动翅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烈地冲击着她麻木的心脏!那声音…是哭声?婴儿的哭声?她的…宝宝的哭声?
“哭了!他哭了!”护士惊喜的声音带着哭腔。
“心率上来了!血氧饱和度在上升!好样的!小家伙!”医生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
成功了!新生命,在经历了窒息的磨难后,终于发出了属于自己的、震撼人心的第一声呐喊!
这啼哭,如同拥有魔力。
苏晚那沉重得如同焊死的眼皮,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刺目的手术灯光芒让她瞬间眯起眼,视野一片模糊的白光。但就在这片朦胧的光晕里,她仿佛看到了一团小小的、被包裹在柔软毛巾里的、蠕动的生命轮廓。还有…那嘹亮得如同天籁、持续不断传入她耳中的…哭声!
是她宝宝的哭声!她的孩子!活着!他在哭!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晚心中所有的冰冷、绝望和痛苦!泪水,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涩的眼眶中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刚刚睁开的视线。
宝宝…她的宝宝…活着…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孩子的样子,仅仅是那一声啼哭,那象征着生命顽强存在的哭声,就足以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芒。身体依旧剧痛无比,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一股强大的、名为“母亲”的力量,却在她破碎的躯壳里悄然滋生。她努力地、贪婪地听着那哭声,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而在她视线模糊的泪光之外,沈聿珩那如同冰封般的身体,也在那声啼哭响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辐射台上那个正在奋力啼哭、宣告自己降临的小生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起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暗流。有震惊,有审视,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震撼的动容。
新生命,就在这血与泪交织的手术台上,在死亡的阴影边缘,发出了不可阻挡的、震撼灵魂的第一声啼哭。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被彻底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