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微弱却执拗的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手术室紧张过后的疲惫余韵中,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抱着婴儿的护士长闻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手术台。看到苏晚那努力伸出的、颤抖的手和眼中近乎哀求的渴望,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气场强大、目光复杂地盯着婴儿的沈聿珩。
沈聿珩的视线,终于从那酷似自己的婴儿眉眼上移开,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向了手术台。他看到苏晚苍白如纸的脸上,汗水、泪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那双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惊人的、近乎虔诚的光芒,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护士长怀里的襁褓。她伸出的手,尽管虚弱得不停颤抖,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执着。
那眼神,那姿态,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也最不容置疑的母性光辉。仿佛只要让她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哪怕立刻死去,她也心甘情愿。
沈聿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被什么东西触动的不适感,悄然掠过心头。他厌恶苏晚,厌恶她的存在,厌恶她作为“替身”的不完美。但此刻,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孩子的渴望,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冰冷的认知里。
护士长感受到了沈聿珩目光的压力,抱着婴儿的手紧了紧,有些无措。
“沈先生…”她试探地开口。
沈聿珩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在苏晚那张写满哀求的、狼狈不堪的脸,和怀中那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婴儿之间,来回扫视。冰封的眼底深处,那刚刚因血缘冲击而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此刻又增添了一丝烦躁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松动。
最终,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命令感,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默许:
“抱过去,让她看一眼。”
“动作快。”
“是!”护士长如蒙大赦,立刻抱着襁褓,小心翼翼地绕过手术台边还在进行最后缝合的医生,快步走到苏晚的床边。
“苏小姐,您看,是个漂亮的小少爷!很健康!”护士长弯下腰,将襁褓微微倾斜,让婴儿的小脸清晰地呈现在苏晚眼前,声音放得格外轻柔。
当那张小小的脸,清晰地映入苏晚模糊的泪眼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刚刚经历生死挣扎的小家伙,此刻安静地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着,似乎在睡梦中回味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旅程。他的皮肤是新生儿特有的粉红色,带着一层细软的绒毛。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衬得小脸更加精致。
苏晚贪婪地、近乎痴迷地看着他。她的视线贪婪地扫过孩子的额头,小巧的鼻子,微微嘟起的嘴唇…每一寸肌肤,在她眼中都如同稀世珍宝。
然而,当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婴儿那初具轮廓的眉眼上时——
苏晚的身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眉眼…那的额头,那微微上扬的眼尾轮廓…竟然…竟然与沈聿珩如此神似!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恨意、爱意、巨大的欣喜、以及面对这酷似施暴者面容时本能的恐惧和排斥…这些极端矛盾的情感,在她刚刚经历生死、极度虚弱的精神世界里,猛烈地冲撞、撕扯!
她的孩子…她拼尽性命生下的骨肉…竟然长着一张酷似那个恶魔的脸!
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不再是单纯的喜悦之泪,而是混杂了太多痛苦、委屈、不甘和宿命般无奈的复杂泪水。她伸出的那只颤抖的手,指尖悬停在婴儿的脸颊上方,距离那酷似沈聿珩的眉眼仅有咫尺之遥,却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剧烈地颤抖着,迟迟不敢落下。
想触碰,想感受那血脉相连的温度。
却又害怕,害怕那熟悉的轮廓会唤醒她刻骨的恐惧和恨意。
“宝宝…”她的喉咙哽咽,破碎地呼唤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爱怜。最终,那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无法言说的痛楚,极其轻、极其轻地,落在了婴儿包裹着柔软毛巾的小小的、温热的手背上。
仅仅是这一点点肌肤的触碰,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瞬间从指尖传递到心底,驱散了那瞬间涌起的冰冷寒意。这是她的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无论他长得像谁,他都是她拼尽一切生下的宝贝!
巨大的爱意和母性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所有的复杂情绪。苏晚的嘴角,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中充满了泪水,却也充满了失而复得的、足以照亮一切黑暗的光辉。
她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孩子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身体的疼痛、极致的虚弱,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只想看着他,确认他平安地活着,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
护士长看着苏晚眼中那交织着痛苦与深爱的泪水,心中也涌起一阵酸楚。她轻声说:“苏小姐,您先休息,小少爷需要去做一些常规检查和保暖。”说着,便要抱着孩子离开。
“不…等等…”苏晚虚弱地哀求,目光紧紧追随着襁褓,仿佛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然而,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消耗彻底压垮了她,眼前一黑,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意识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酷似沈聿珩的婴儿眉眼,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