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抱着襁褓离开手术台,走向旁边的护理区进行新生儿常规检查。手术室内,只剩下缝合收尾的医生、疲惫的护士,以及依旧如同冰冷石雕般伫立着的沈聿珩,和手术台上再次陷入昏迷的苏晚。
沈聿珩的目光,并未追随护士长怀中的婴儿,反而重新落回了手术台上那个苍白脆弱的女人身上。看着她无力垂落的手,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污,看着她因失血而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如同细小的蚁群,在他冰封的心湖表面悄然啃噬。
这个女人…这个他视如草芥、囚禁折磨、甚至差点在手术台上放弃的“替身”…竟然真的生下了他的儿子。一个眉眼酷似他,血脉不容置疑的儿子。
这个事实,带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厌恶苏晚,厌恶她的不完美,厌恶她时刻提醒着林晓的缺席。但此刻,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后虚弱昏迷的样子,看着她对孩子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渴望…沈聿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东西——这个女人,并不仅仅是一个“容器”。她是孩子的母亲。一个拼尽全力、在死亡线上将他的血脉带到世间的…母亲。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有些…被冒犯。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绝对的掌控。他习惯掌控一切,包括人的生死、情感和存在的意义。苏晚的存在,本应只是为了满足他对林晓的执念。但现在,她身上被强行赋予了另一重身份——他儿子生母的身份。这身份,让她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苏晚那狼狈虚弱的样子,就会让那陌生的烦躁感加剧。
这时,护士长那边传来了轻柔的呼唤:“沈先生,小少爷的初步检查做完了,非常健康!您…要抱抱他吗?”
沈聿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抱他?那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小东西?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襁褓。小家伙己经被擦洗干净,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闭着眼睛,小嘴偶尔蠕动一下,显得安静而脆弱。
护士长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过来,眼神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沈聿珩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眉头紧锁。这看起来如此脆弱的东西…就是他的儿子?那个刚刚发出震撼啼哭、宣告自己降临的生命?
他迟疑了。那双翻云覆雨、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此刻面对这个柔软的小生命,竟然显得有些僵硬和无措。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于“近乡情怯”的陌生情绪,悄然滋生。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上位者的沉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疏和僵硬。宽大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住了襁褓的底部和颈后。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新生命特有的温热和脆弱感。
当婴儿的重量完全落在他臂弯的瞬间,沈聿珩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好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仿佛承载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份量。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奶香气混合着婴儿特有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他低下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那酷似他的眉眼轮廓,在安静沉睡的状态下,显得更加突出。的额头,挺翘的小鼻尖,微微抿着的、的唇…每一处细节,都像是对他基因最有力的宣告。这不再是“林晓血脉”的抽象概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与他有着惊人相似度的、流淌着他血液的个体!
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血脉相连的奇异悸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如同电流般瞬间流遍全身!这是他的骨血!是他沈聿珩生命的延续!这种认知带来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瞬间压倒了之前所有的烦躁和不适。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坚冰在悄然融化,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温度。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襁褓里的孩子躺得更舒服些。
然而,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小家伙似乎被移动惊扰,也可能是感应到了抱着他的手臂的僵硬和冰冷,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小嘴一瘪——
“哇…呜…”
一声委屈的、带着不满的哼唧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沈聿珩瞬间如临大敌!他抱着孩子的手臂更加僵硬,眉头紧紧锁起,眼神中那一丝刚刚浮现的柔和瞬间被一丝不耐烦和…无措取代。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发号施令,却从未学过如何安抚一个哭泣的婴儿。
“他…怎么了?”沈聿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抬头看向护士长。
“可能是饿了,或者有点冷,也可能就是想让爸爸抱抱。”护士长忍着笑,连忙上前,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包裹,“没事的沈先生,小少爷很健康,只是需要适应一下新环境。”她伸出手,想接过孩子,“要不还是我来…”
“不用。”沈聿珩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强硬地拒绝了。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臂弯里哼唧的小家伙,眉头依旧紧锁,眼神复杂难辨。那是一种混合着初为人父的陌生悸动、对脆弱生命本能的掌控欲、以及被这小小生命轻易扰乱了心绪的烦躁感。
他尝试着,用极其轻微、近乎笨拙的力道,极其生疏地摇晃了一下手臂。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小家伙的哼唧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笨拙的安抚感到新奇,但很快,又瘪瘪嘴,准备酝酿更大的哭声。
沈聿珩的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一下。他看着那张酷似自己、此刻却写满委屈的小脸,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无奈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这感觉,比他面对最棘手的商业并购案,还要让他感到…束手无策。
手术室的灯光,冰冷地照耀着这一幕: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冷酷无情的帝王,僵硬地抱着他刚刚降生、眉眼酷似自己的儿子,脸上交织着审视、悸动、掌控欲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属于新手父亲的笨拙与无措。而在不远的手术台上,孩子的母亲,在血与泪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命运的丝线,以一种极其复杂而微妙的方式,将这三个人,第一次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