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箱缝隙里渗出的那缕湿发,在月光下泛着墓穴的幽光。苏雨晴用镊子夹起发丝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金属爬上手背,仿佛握住了一块千年玄冰。发梢滴落的暗红液体在柚木地板上晕开,散发出铁锈混着腐土的腥气。
“叮咚——”
门铃的嘶鸣再次撕裂死寂。苏雨晴触电般缩回手,翡翠戒指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滚进工作台底下的阴影里。她抄起青铜蟾蜍镇纸挡在身前,屏息望向玻璃门。
门外空无一人。暴雨不知何时己转为细密的雨帘,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人行道上,那双悬空的黑布鞋印迹正被雨水冲刷变淡,只留下几缕打着旋的水纹。
心脏撞击着肋骨。苏雨晴缓缓放下镇纸,目光扫过铅箱——箱盖不知何时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只有地板上那摊暗红水渍,证明刚才的惊悚并非幻觉。
“咔哒。”
寂静中,工作台下传来轻微的磕碰声。她俯身望去,翡翠戒指卡在电线槽边缘,戒面朝上。血丝般的纹路在翡翠内部缓缓游动,聚合成一面微缩的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台底阴影,而是铅箱表面——一只湿漉漉的手正从箱内伸出,惨白的食指按住箱盖,第二关节处的菱形疤痕清晰可见!
“嗡!”
铅箱突然高频震颤起来,金属表面凝结的“他来了”血字竟开始融化,血水顺着箱体纹路流淌,重新组合成三个更狰狞的大字:
来找你
苏雨晴抓起戒指塞进口袋,冰冷的触感刺得大腿肌肤生疼。她冲向店门,手指刚触到门锁——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敲击声从玻璃外传来。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贴在门板上,皮肤光滑如煮熟的蛋白,雨水顺着光秃秃的脸颊曲线流淌。
门铃在死寂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苏雨晴倒退半步,青铜镇纸“哐当”砸在地板上。门外那张脸微微侧转——没有眼睛,她却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穿透玻璃,钉在她的眉心。
职业本能强行压下尖叫。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背后摸索到报警器的隐形按钮。指尖按下,没有任何反应。备用电源的绿灯熄灭了。
“营业时间结束了。”她抬高声音,努力让声线平稳。
无面人抬手按在门把上。黄铜把手在他掌心无声地扭曲变形,锁芯传来金属疲劳的呻吟。门开了,潮湿的冷风裹着雨的味道味涌入。那人跨过门槛,黑色雨衣下摆滴水不沾,仿佛雨水刻意避开了他。
苏雨晴这才看清,并非没有五官——他的面部覆盖着一层极薄的肉色胶质,像融化的蜡油封住了眼鼻口的位置。胶质下隐约有东西在游动。
“茶。”一个含混的声音首接在她脑中响起,像生锈的齿轮摩擦。
她僵硬地走向茶台,紫砂壶在手中轻颤。眼角余光瞥向墙角——铅箱安静得像口棺材。身后传来木椅拖动的轻响。她端茶转身时,瞳孔骤然收缩。
无面人端坐在明代圈椅上。而他的影子,却独自立在茶台边!
那道浓黑的人影正提起热水壶,滚水精准注入白瓷杯。水流在杯中旋转,茶叶舒展的轨迹完美得如同精密计算过。影子将茶杯推向无面人方向,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
现实中的无面人纹丝不动。影子却抬起手,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苏雨晴的指尖掐进掌心。她放下茶壶,强作镇定:“您想鉴定什么?”
无面人缓缓抬起右手。蜡质皮肤下,凸起的指骨轮廓清晰可见。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铜钱。不是常见的方孔圆钱,而是边缘带锯齿的异形币,币面刻着扭曲的蟠螭纹,竟与那面汉代铜镜背纹如出一辙。
“代价。”脑中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的回响。
苏雨晴伸手去接。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铜钱的瞬间,口袋里的翡翠戒指突然灼烧般滚烫!她猛地缩手,铜钱“当啷”掉在茶台上,滚了几圈停住。币面朝上,蟠螭的眼睛部位,一点暗红如血沁出。
无面人平滑的面部突然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凸起,胶质层下似有活物激烈冲撞。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石地板上刮出刺耳锐响。影子同步暴长,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吞噬了半个店铺的光源。
“下次。”脑中的声音冰冷如刀。
他转身走向大门,影子如斗篷般裹住身体。玻璃门在他面前自动敞开,雨夜的寒气涌入。就在他即将踏入雨幕时,突然停步。
没有回头。但苏雨晴清晰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上,一道菱形的疤痕在路灯下反着光。
门合拢了。柜台上的铜钱突然自旋起来,在茶台上划出细小的同心圆,最后“啪”地立住。血红的蟠螭眼正对着苏雨晴,瞳孔深处映出她苍白的脸。
铅箱的寒意渗入骨髓。苏雨晴用绒布裹着那枚邪异的铜钱,锁进保险柜最底层。翡翠戒指在她指间发烫,戒面内部的血丝纹路比之前更鲜活了,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搏动。
她疲惫地关上店门,三重铜锁咔哒落下。转身时,目光扫过盖着黑绒布的防弹展柜。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跳。
掀开绒布的刹那,全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面汉代蟠螭纹镜静静躺在丝绒上,镜面清晰映出整个店铺——包括刚才无面人坐过的圈椅。椅子上,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影端坐不动,蜡质无面的脸正对着镜外!
更恐怖的是,镜中人的嘴角开始撕裂。皮肤像劣质纸张般横向绷开,没有血,只有深不见底的黑色裂口。裂口越扩越大,越过本应是耳垂的位置,首抵耳根深处。黑洞洞的口腔里,隐约可见细密的、针尖般的白点。
苏雨晴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博古架。镜中的裂嘴却还在扩张,嘴角几乎咧到后脑!那深渊般的口腔中,针尖般的白点突然蠕动起来——是牙齿。成千上万颗细密的尖牙,在黑暗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叮铃铃——”
工作台上的老式电话突然炸响。苏雨晴触电般抓起听筒,一个陌生而急促的男声冲出话筒:
“别碰那面镜子!它在吞噬你的表情!1933年那些人就是——”
“咔!”
电话断了忙音。几乎同时,镜中的裂嘴猛地合拢。无面人的影像在镜中淡去,仿佛从未存在。镜面恢复光洁,只映出苏雨晴惊魂未定的脸。
不,不是她的脸。
镜中的倒影,嘴角正挂着一种极度违和的、空洞的假笑。无论她如何牵动面部肌肉,镜中人始终保持那副诡异笑容。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嘴角——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上翘的弧度。
冷汗浸透了后背。她跌跌撞撞冲向洗手间,镜灯开关拍得啪啪作响。惨白的灯光下,盥洗镜清晰映出她苍白的脸。嘴角自然抿着,没有一丝笑容。
她长舒一口气,撑着洗手台喘息。水龙头滴下一滴水珠,在瓷盆底溅开细小的涟漪。
涟漪中,倒映出天花板的一角。一个黑色的人形轮廓,正像壁虎般无声地贴附在通风口,光滑无面的脸孔倒垂着,“注视”着下方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