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粘稠的黑暗里,如同溺水。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虚无感包裹着每一寸感知。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冰冷的海底淤泥,动弹不得,连挣扎的念头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精神冲击和绝望在她昏迷前的那一刻,彻底碾碎了她的防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混沌。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费力地掀开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头顶是惨白刺眼的白炽灯光,镶嵌在冰冷的金属天花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冰冰的金属气味。她正躺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铺着薄薄白色床单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的薄毯没有任何暖意,反而像一层冰霜。
“静思室”?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混乱的大脑。不,这里不像那个传说中的绝对囚笼。这里更像是……一个简陋的医疗观察室?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西周。
房间很小,西壁是光滑冰冷的金属墙面,没有任何窗户。除了她躺着的这张床,只有角落里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椅,以及……床边一个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医疗监控设备。一条细细的管线从设备延伸出来,连接着她手臂上的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缓慢而精确地滴入她的血管。
是营养液?还是镇定剂?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她试图抬手拔掉那根针管,却发现手臂软绵绵的,根本不听使唤。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完全掌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阴影的具象化。
是顾寒。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款高定羊绒衫,比平时一丝不苟的西装少了几分锐利,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更令人不安的随意。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更显冷峻。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落在林小满苍白虚弱的脸上,以及她手臂上的输液管。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台运行状态不佳的仪器。
林小满的心脏瞬间缩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想起身,想质问,想嘶吼,但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那冰冷的液体抽走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郁闷**。为什么?为什么她连昏迷都逃不开他的掌控?为什么她像一个坏掉的玩具一样被安置在这里,接受他冰冷的“检修”?
顾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她的清醒程度。然后,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他没有走向床边的椅子,而是径首走到那台医疗设备旁,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调出几项数据仔细查看。
“血压偏低,血糖过低,轻微脱水,电解质紊乱。”他平静地陈述着,如同医生在宣读检查报告,但语气里没有任何关切,只有客观的分析。“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应激性昏厥。典型的……意志力薄弱表现。”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评判。
林小满咬紧了下唇,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意志力薄弱?她被逼到绝境,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压垮,在他眼里,只是“意志力薄弱”?
顾寒看完数据,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似乎是调整了输液的速率。那滴液的速度,仿佛也随着他的指尖精准地慢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小满,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
“醒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撞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小满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顾寒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床边的金属柜上。那上面放着一个东西——一个被压扁、沾满能量棒灰色碎屑的、孤零零的小熊饼干包装袋。正是林小满之前崩溃时从口袋里掉出来,又被她攥在手里捏烂的那一个。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看那个袋子。那是她失控的证明,是她“罪证”的一部分。
顾寒的目光在那个脏兮兮的包装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小满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昏迷中产生幻觉的动作。
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极其精准地拈起了那个油腻腻的包装袋一角,仿佛捏着什么令人极度不适的污染物。他面无表情地将它移到医疗设备旁边的垃圾桶上方,松手。
“啪嗒。”
脏兮兮的包装袋落入了空无一物的金属垃圾桶底部,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小满愕然地看着他这近乎“洁癖”般的动作。他厌恶她的东西,厌恶她留下的任何“污迹”,连一个破袋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更不愿意让它“污染”他的空间——哪怕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医疗观察室。这无声的嫌恶,比任何责骂都更伤人。
然而,就在林小满被这无声的羞辱和抠门到连个破袋子都要立刻清理的举动弄得更加郁闷和窒息时——
顾寒的目光从垃圾桶移开,落在了床头柜上另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印着启明科技Logo的白色纸杯,里面装着半杯清水。显然是给昏迷中的她准备的。
顾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手,再次用那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动作,拿起了那个纸杯。
林小满以为他又要扔掉这个“多余”的纸杯。
但顾寒没有。
他拿着纸杯,转身,走向角落那个极其简陋的、只有一个不锈钢水龙头的小型盥洗池。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将纸杯里剩下的半杯水倒掉,然后,用清水将纸杯内部冲洗了一遍,又冲洗了一遍。最后,他重新接了一杯清澈的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着那个被彻底“清洁”过的、装着干净水的纸杯,走回床边。
他没有递给林小满,而是将杯子放在了离她稍远一点的床头柜边缘,一个她必须费力伸手才能勉强够到的位置。
“喝掉它。”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浪费水资源是可耻的。”
林小满:“……”
她看着那杯被反复清洗过的水,再看看顾寒那张冷漠完美的侧脸,一种荒诞到极点的**郁闷**几乎要将她淹没。他刚刚可以因为一个破袋子“污染”了他的空间而立刻清理,可以因为半杯水可能“不洁”而反复冲洗,可以因为她“浪费”能量棒而将她逼入绝境,用天文数字的债务压垮她……这抠门到令人发指的细节,每一个都透着冷酷到极致的控制欲和对资源的绝对掌控。
可是……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陈锋那句冰冷的汇报:“……上个月,以匿名‘寒星’基金名义,向市立儿童医院捐赠了一套价值两千三百万的尖端神经修复外骨骼设备……”
价值两千三百万!匿名捐赠!
**抠门到连一个破袋子、半杯水都要计较的顾寒,和随手捐出两千多万不留名的顾寒……**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巨大的矛盾和困惑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林小满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心里疯狂撕扯。眼前的男人,像一个由无数矛盾碎片强行拼凑而成的谜团,冰冷、强大、掌控一切,却又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展现出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慷慨”?这“慷慨”与他此刻展现的极端吝啬和控制欲,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林小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顾寒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痛苦、恐惧,以及几乎要冲破理智的质问。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了沙哑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为什么……?”
她问的不是水,不是袋子,不是债务。
她问的是他这个人。
问的是这令人窒息的矛盾。
问的是那个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不可知的真相。
“为什么……顾寒?”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执拗,“那个……连半杯水都要计较的你……和那个……捐出两千多万的你……哪一个……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