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省嵩山。
少林寺。
晨钟暮鼓，梵音袅袅。
在一棵千年古槐下，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正盘腿而坐。
他十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双目微闭，宝相庄严，仿佛正在入定参禅。
若有游客路过，定会赞叹一声“好一位有慧根的小师父”。
然而，在他宽大的僧袍袖子里，一部与这古刹氛围格格不入的智能手机，正亮着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毛毛那段“功夫足球”的视频。
小和尚的眼睛，看似闭着，实则留着一道细细的缝。
他那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此刻，正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棋逢对手般的精光。
他叫慧聪。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而是寺里的记名俗家弟子。
慧聪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幼体弱多病，被家人送上山，一来是想借着少林寺的晨练强身健体，二来也是希望他能在这清净之地，收敛心性。
谁知，这孩子在武学上的悟性，高得吓人。
别的弟子还在扎马步、练基本功时，他己经能将一套“罗汉拳”打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在身法和轻功上，他更是无师自通，跑动起来，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宛如狸猫。
但他最喜欢的，却不是练功。
而是踢球。
寺里没有足球，他就把后山捡来的松果当球踢。
他在陡峭的石阶上，颠着松果上下；他在梅花桩上，用松果练习精准的传递；他甚至能用一颗小小的松果，准确地击中数十米外、树梢上的另一只松果。
对他来说，踢球，和参禅，并无二致。
都是一种对身体、对精神、对空间掌控的修行。
当他偶然间，从下山采买的师兄那里，得知了林详解说的“鲁泰杯”决赛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山下的世界，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而当他今天，看到毛毛这段视频时，他那颗古井无波的禅心，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毛毛的足球，是“野”的，是“力”的，是纯粹的、不加修饰的原始力量。
而慧聪追求的足球，是“巧”的，是“智”的，是“一两拨千斤”的禅意与智慧。
他很想知道，当自己的“巧”，遇上毛毛的“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好看吗？”
慧聪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赶忙收起手机，站起身，对着身后那位身披红色袈裟、手持念珠的老和尚，恭敬地行了一礼。
“方丈。”
来人，正是少林寺的方丈，一位得道高僧。
方丈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智慧。
他没有责怪慧聪偷玩手机，而是指了指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机。
“拿出来，让老衲也瞧瞧，是什么东西，让你连早功都差点忘了。”
慧聪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重新点开了那个视频。
方丈凑过来看了看，屏幕上，毛毛那狂野的身影，正在上演着神迹。
“呵呵，”方丈笑了，“这山里的小娃娃，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像一头猛虎，而你，像一只灵猴。”
慧聪低头，小声说：“弟子不敢与他相比。他的球，弟子……破不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毛毛那种纯粹到极致的速度和力量，是他这副体格，无法正面抗衡的。
“哦？”方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觉得，你的球，他就一定能抢得到吗？”
慧聪闻言，微微一愣。
是啊。他破不了毛毛的“力”，但毛毛，也未必能跟得上他的“巧”。
方丈看着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笑了笑，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禅音，一句一句，敲在慧聪的心坎上。
“慧聪，你可知，他们脚下的球，像什么？”
慧聪想了想，答道：“像石子，想目标，像人生路上的一处风景。”
“不。”方丈摇了摇头。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山门之外那片广阔的天地。
“那颗球，便是这滚滚红尘。”
“它圆，看似完美，却又永不停歇，充满了变数与无常。你追它，它便跑。你不理它，它又会滚到别人脚下。世间名利，皆是如此。”
慧聪听得入了神。
方丈继续说道：“而那片绿色的场地，便是江湖。”
“江湖里，有像视频里那个少年一样的英雄豪杰，天赋异禀，一力降十会。也有像你一样，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以智取胜的隐世高手。更有那卑劣小人，暗箭伤人，无所不用其极。”
他转过头，那双智慧的眼睛，仿佛看穿了慧聪所有的心思。
“你想下山，去会会那个少年，对不对？”
慧聪的心思被点破，脸上一红，低头默认了。
方丈没有说教，只是将手中的念珠，轻轻地拨动了一颗。
“去吧。”
他淡淡地说道。
“你在这山上，参的是静禅。那颗松果，再如何踢，它终究是死的。你己将‘技’，练到了极致。”
“但真正的禅，在动中，在人中，在与这滚滚红尘的碰撞之中。”
“佛曰，渡人，亦是渡己。”
方丈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充满期许。
“那片绿茵江湖，既是你的试炼场，也是你的修行地。”
“你需入世，去与那些英雄争、枭雄争、小人争，在这片绿茵‘红尘’中……争渡。”
“争的，不是胜负。”
“渡的，也非输赢。”
“而是要在那一场场滚滚红尘之中，找到你的‘道’，证得你的‘禅’。”
“当你明白了，何为‘放下’，何为‘拿起’；何时该‘独行’，何时又需‘众生’时，你的修行，才算圆满。”
“去吧，孩子。带着你的禅，去趟一趟这纷扰尘世。”
“山下的江湖，在等你。”
说完，方丈缓缓地转身，向宝殿走去。
慧聪站在原地，对着方丈的背影，双手合十，深深地行了一个佛礼。
他抬起头，看向山门外的世界，眼神中，再无一丝迷茫。
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澄澈与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下一场修行，即将开始。
那是一场，关于足球，也关于江湖的，问道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