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足协,主任办公室。
当毛毛抱着他那颗兽皮足球,跟在秘书身后,走进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时,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老人转过身。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眼睛红红的,看着毛毛,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激动,有欣慰,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他就是李大付。
“你……你叫毛毛?”李大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毛毛点点头:“嗯。是……是李大付爷爷吗?”
李大付走上前,他没有看毛毛的脸,而是伸出那双同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毛毛怀里那颗奇形怪状的足球。
那粗糙的兽皮,那用树藤缝合的、不规则的纹路,那沉甸甸的分量……
这触感,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遥远的、激情燃烧的年代。
“好球,好球啊……”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毛毛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球,踢得好。这球风……太像了,跟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股子蛮不讲理的霸气,那份对足球最纯粹的掌控力,根本不是后天能教出来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赋!
李大付拉着毛毛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孩子,你爷爷……他……他现在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触碰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毛毛喝了口水,很自然地回答:“爷身体还行,就是腿脚不利索,走路一瘸一瘸的。他现在每天就种种菜,打打猎,陪陪俺和阿布。”
“阿布是谁?”
“是俺们家的狗。”
听到“腿脚不利索”这几个字,李大付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他强忍着情绪,继续问道:“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也住在山里?”
毛毛闻言,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很平静。
“俺没有爸爸妈妈。”
“俺是爷在十六年前,从一个坟头旁边捡回来的。爷说,俺是山神爷送给他的崽儿。所以,俺就跟爷一个姓。”
这番话说得云淡风清,却让李大付如遭雷击!
他呆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以为毛毛是建军哥的儿子,或者是孙子……却唯独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和大哥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一个断了腿、心如死灰的昔日球王,独自一人,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拉扯大了一个捡来的孩子。
这十八年,大哥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李大付的眼眶,再次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惜与心疼。
他终于明白,大哥信里那句“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念想”,是何等沉重的分量。
他沉默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令人心碎的事实。
他看着毛毛,严肃地说道:“毛毛,你爷的信,我看了。你想参加那个‘龙抬头’海选,对不对?”
毛毛用力地点点头。
李大付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而是用一种过来人的、带着几分悲观的语气,说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孩子,凭你的本事,别说海选,就是首接进职业队的梯队,都绰绰有余。但是……你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刻。
“你在山里长大,心性纯粹得像一张白纸。但山下的世界,尤其是足球这个圈子,就是一个大染缸。你现在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是你的天赋,也是你最大的弱点。”
“一旦你进入了那个专业的、讲究纪律和服从的体系里,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磨掉你所有的棱角!他们会教你所谓的‘战术’,所谓的‘配合’,会把你变成流水线上一个合格的、听话的‘零件’。”
“到那个时候,你的灵性,你的野性,都会被一点点地磨灭掉。你,就不再是你了。”
他又想起了“鲁泰杯”决赛上,那个同样惊艳了全国的少年。
“就像那个叫石天磊的孩子一样。你们俩,球风不同,但根子上是一样的。都是靠着一股子原始的天赋和个人英雄主义在踢球。”
“很精彩,很震撼。但是……”
李大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这,也是你们最致命的弱点。”
“你们的球里,只有‘我’,没有‘我们’。你们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你们强,强到可以一个人打败一支球队。但足球,终究是十一个人的运动。”
“当你们遇到更强大的对手,遇到一个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战胜的敌人时,你们该怎么办?你们的身边,有可以信任的、并且懂得如何与你们配合的队友吗?”
“没有。”李大付自己给出了答案。
“石天磊和他的那些队友,默契是有的,但层次差得太远。而你,你的队友,只有一条狗。”
“个人英雄主义,能带你们走到今天。但要想走得更远,走到那个最高的舞台上,光靠自己,是绝对不够的。”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了毛毛的心上。
他似懂非懂。
他知道李大付爷爷说得有道理,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足球,产生了迷茫。
李大付看着他那副困惑的样子,欣慰地笑了笑。
能听进去,就是好事。
他站起身,拍了拍毛毛的肩膀。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和你那个石天磊,运气都很好。”
“因为,这个时代,出了一个最懂你们,也最有可能,将你们这些‘怪物’,捏合成一支真正军队的人。”
李大付的眼中,闪烁着期待。
他知道,那个叫林详的年轻人,和他那档叫《寻龙记》的节目,或许能改变这些草根天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