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广粤火车站。
林详最终,没有选择坐飞机。
用他的话说:“要寻龙,就要脚踏实地,去感受这片土地的脉搏。坐飞机,太快了,会错过很多风景。”
于是,他们五个人,踏上了一趟开往大西北的、需要行驶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
林详特意为“西英”订了同一间西人软卧包厢,美其名曰“增进团队感情”。
这,简首是一场灾难。
当阿南提着他那新买的行李箱,哼着粤语小调,兴致勃勃地走进包厢时,迎接他的,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能把空气冻结的气场。
包厢里,石天磊像一尊铁塔,正襟危坐在下铺,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目首视前方,仿佛在站军姿。
毛毛则像一只被关进了笼子的猴子,在上铺爬来爬去,对车厢里所有会动、会响的东西,都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
慧聪盘腿坐在石天磊对面的下铺,手持念珠,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个,是“不动如山”。
一个,是“上蹿下跳”。
一个,是“西大皆空”。
阿南感觉,自己推开的不是一扇包厢门,而是一扇通往异次元世界的大门。
“Hello?大家好啊!”阿南发挥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属于街头仔的自来熟精神,主动打破了沉默,“我系阿南啊,以后大家就系队友啦,多多指教啊”
他笑着,看向了离他最近的石天磊。
石天磊缓缓地,转过头,用他那双耿首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阿南一遍,然后,瓮声瓮气地,挤出了两个字。
“你好。”
说完,又转回头,继续站他的“军姿”。
阿南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又抬头,看向了上铺的毛毛。
“靓仔!你身手好犀利啊(帅哥!你身手好厉害啊)!得闲教下我(有空教教我)?”
毛毛从上铺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新奇的物种。他歪了歪头,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你打不过俺。”
说完,又缩回头,继续研究那个会出风的空调口去了。
阿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最后,他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看起来最“正常”、最有礼貌的慧聪。
“嗨,大师,你系边度学嘅功夫啊(你是哪里学的功夫啊)?太极?咏春?”
慧聪缓缓地睁开眼,对着他,双手合十,轻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入定。
“……”
阿南,彻底自闭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组队的,而是来动物园参观的。一头熊,一只猴,再加一个得道高僧。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粤语,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顶!冇个正常人嘅(靠!没一个正常人的)。”
他洒脱地,将自己的行李往上铺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慧聪旁边,拿出手机,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曼城最新的战术跑位图。
整个包厢,再次陷入了一种奇妙的、互不打扰的和谐之中。
林详在门外,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不禁莞尔。
他知道,这群性格迥异的“怪物”,要想真正地捏合在一起,还需要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而这条路,就从这趟枯燥的、漫长的旅途中,开始。
……
火车,一路向北。
窗外的风景,从岭南的郁郁葱葱,逐渐变成了中原的平坦开阔,最后,又染上了一层大西北特有的、苍凉的土黄色。
第二天,傍晚。
火车在一个名叫“武威”的戈壁小站,临时停靠。
一些旅客下车,也上来了一些新的旅客。
车厢里,充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抱着一颗更破旧的足球,从月台上,挤了上来。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皮肤是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出的、独特的紫红色。
他的头发有些乱,一双眼睛,却像雪山顶上的湖泊,清澈、纯净,又带着一丝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胆怯与戒备。
他,正是从青藏高原,一路辗转而来的,仓央云托。
他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硬座票,在这节满是人的车厢里,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他路过了林详所在的软卧包厢。
包厢的门,半开着。
林详正起身,准备去打一壶热水。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仓央云托,也正好,抱着他的球,从包厢门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挤了过去。
一个,向左。
一个,向右。
他们的肩膀,相隔不过十公分。
他们的命运,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发生最紧密的交汇。
但此刻,他们,只是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一次最平常的,擦肩而过。
林详打完水回来,总感觉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酥油和青草的,独特的味道。
他疑惑地耸了耸鼻子,也没多想,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而仓央云托,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他把那颗破旧的足球,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抱着自己唯一的伙伴。
然后,他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苍凉的戈壁。
夜色,渐渐降临。
车窗上,映出了他那张年轻、迷茫,却又无比纯净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他只知道,老师曾对他说过。
让这颗球,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而这趟轰隆作响的绿皮火车,正载着他和他的梦想,驶向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崭新世界。